伊斯塔露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她依旧维持着跌坐在地的姿态,低垂着头,几缕银发滑落,遮住了她的表情。
晨约那句,“今天这件事情,我可以当做没发生过”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钢针,刺破了她所有孤注一掷的勇气和自以为掌控时间的傲慢。不是宽恕,是无视。是更高层次的蔑视。
神殿内,光能流淌依旧,却死寂得可怕。地面上那滩属于晨约的神血尚未干涸,散发着湮灭的气息,此刻却像是无声的嘲讽。
她自己的“时间之予”造成的无形伤口,正随着晨约那深不可测的灵魂力量缓慢愈合,那过程带来的细微能量涟漪,在她敏锐的时间感知中,如同擂鼓般清晰。
“没发生过?” 伊斯塔露的声音终于响起,嘶哑得如同砂砾摩擦。她没有抬头,目光落在地面那被神血侵蚀出的不规则焦痕上。
“在你眼里,我的背叛,我的杀意,我的……失败,仅仅是一句轻飘飘的‘没发生过’就能抹去的尘埃?”
她的肩膀细微地颤抖起来,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彻底看穿、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屈辱与愤怒在燃烧。
她以为自己抓住了千载难逢的机会,是猎手。结果,自始至终,她才是那只自以为挣脱了蛛网,却一头撞进更庞大阴影的飞蛾。
晨约没有回答她的反问。他只是站在那里,身影在光之王座投射的阴影下显得有些模糊,却散发着一种磐石般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他消耗巨大,灵魂重创未愈,但那来自灵魂深处、跨越漫长时光积累的底蕴,如同深渊般不可测量。他不需要言语去证明什么,刚才那逆转生死、剥夺她时间控制权的一瞬,就是最有力的宣言。
“呵……呵呵……” 低低的笑声从伊斯塔露喉间逸出,带着一丝神经质的颤抖,“养伤期间需要稳定……所以,我这个不安定的因素,暂时还有利用价值?维系者大人,您真是……算无遗策啊。”
她终于抬起头,那双倒映着星辰生灭与时光流沙的眼眸,此刻充满了血丝,那永恒平静的面具彻底碎裂,只剩下冰冷的、被强行压抑的疯狂和一种深刻的疲惫。
“利用我维持时间秩序的稳定?还是利用我去对付那些你口中‘更有趣’的变量?比如……荧,比如莱茵多特,比如……那个叫‘因’的孩子?”
“伊斯塔露,” 晨约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认清你的位置。天空岛的秩序,不需要质疑,只需要执行。我的宽容,有限。”
“位置?”伊斯塔露猛地撑起身体,摇摇晃晃地站直。她的神袍沾染了些许尘埃和神血的印记,显得格外狼狈。“我的位置,从来都只是你棋盘上的一颗棋子!一颗随时可以为了‘大局’牺牲的棋子!就像……就像当初的影轩一样!”
她几乎是嘶吼出那个尘封已久的名字,带着刻骨的恨意。
提到影轩的名字,晨约的瞳孔骤然收缩,神殿内的光能仿佛瞬间凝固,温度骤降。一股实质性的、几乎要将灵魂冻结的杀意,如同无形的风暴,瞬间锁定了伊斯塔露!
“你——在——找——死!” 晨约的声音一字一顿,如同万载寒冰碎裂,每一个音节都蕴含着毁灭性的力量。他那刚刚平复些许的灵魂波动再次剧烈震荡,显然这个名字触及了他真正的逆鳞。
伊斯塔露被这股恐怖的杀意压得几乎窒息,膝盖一软,差点再次跪倒。但她死死咬着牙,倔强地昂着头,毫不退缩地迎上晨约那双仿佛要吞噬一切光明的眼眸。恐惧与疯狂在她眼中交织。
就在这剑拔弩张,似乎下一刻晨约就会不顾一切捏碎她的瞬间,那股恐怖的杀意又如潮水般骤然退去。
晨约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什么。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厌倦。
“你还有一件事情没做,同样拥有轮回记忆的你,应该知道其中的后果吧,所以……滚吧!”
伊斯塔露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她看着晨约,看着他眉宇间那份挥之不去的倦怠,看着他重新坐回那冰冷光之王座的身影。愤怒、屈辱、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荒谬的动摇,在她心中翻腾。
她明白了。
他留她一命,不是因为仁慈,甚至不仅仅是因为利用价值。更深层的原因,或许是他真的……累了。
与影轩的纠葛,与深渊的对抗,维系天空岛的沉重,如今又被荧、莱茵多特和那个“异数”女儿撕开伤口,现在再加上她这个时间执政的背叛……他如同一个背负着整个世界重量的巨人,伤痕累累,却依旧屹立不倒,只是那份疲惫,已经浸透到了骨子里。
杀她,需要消耗他本就不多的力量,会暴露他此刻真实的虚弱状态,更会让时间秩序彻底崩溃,带来不可预知的连锁灾难。这代价,他暂时付不起,或者说,觉得不值。
“滚。” 晨约再次开口,声音更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他不再看她,目光投向神殿之外那虚假的星空,仿佛那里才有他需要的东西。
伊斯塔露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最终,她没有再说一个字。
她缓缓地,用一种近乎仪式般的缓慢动作,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神袍,抹去嘴角并不存在的血迹。
她的表情重新归于一种死寂的平静,比之前的永恒虚无更甚,仿佛所有的情绪都被抽空,只剩下一个执行指令的空壳。
她抬起手,指尖萦绕起淡淡的时光涟漪。这一次,没有杀意,没有波澜,只是纯粹的、离开的意愿。
在身影彻底消散前,她最后看了一眼王座上那个闭目养神、周身弥漫着沉重疲惫与古老威严的身影。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冰冷的恨意,有深刻的忌惮,有未能成功的遗憾,甚至……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兔死狐悲般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