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张海客睁开眼，毫无睡意地看着窗外天光一点点亮起。
在港城时他就总这样做，几十年如一日。不过那时是因为心头寂寥，孤寞难眠，只能以欣赏黎明的方式打发时间。
而如今，同样是打发时间等日出，心境却已截然不同。
原因，也许正在身旁沉睡的人身上。
青年体息温热，只是这样简单依偎，都无声散发出一种令人安心的气质。张海客静静凝注，安安静静地把手搭在上面，并不故意去打搅好梦。
只是时而确认般游移，让指尖轻轻沉溺于光洁温暖的肌理间。
他真的在这里，不可思议。
无论多少次试探与确认，张海客仍会这样想。
这样细微的动作，还是惊醒了青年。
那双黑眸初睁开时，还带着一点睡意的朦胧神气，与仿佛不知身在何处的迷茫，直到懒倦的目光落在张海客身上，视线的主人似乎终于清醒几分。
张从宣闭了闭眼。
不可思议。
无论多少次从梦中醒来，他还是会这样想。
单看两人亲昵相依，这样坦诚相对的的姿态与距离，似乎更适合情侣，或者夫妻。但他实在没法将这两个词，与自己当下的处境联系起来。
毕竟，他身旁的人，不只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还是自己的弟子。
造孽啊。
他放空了几秒，感受到身旁的人贴过来，于是稍稍侧身表示抗拒：“别挨着，会热。”
“诶，老师会热吗，”张海客笑吟吟地疑问，毫无所觉般继续凑过去，贴贴蹭蹭，“那出点汗吧，出点汗就好了。”
青年斜睨着他，没有开口。
张海客读得懂其中含义——“你在说什么鬼话”。
但他面不改色，只是轻笑着揽住了青年的肩身。
老师就是吃亏在脸皮薄了。
张海客带着点诡异的自豪和怜爱，如此想。
不过也很好，若非如此，怎么轮得到他撞上那个阴差阳错的时候，借着天赐良机得寸进尺，步步引诱，最终抱得美人归呢。
嗯，抱是抱过了，暂时还没到手。
这点可以先忽略。
早晚的事。
反正……
张海客低下头，笑着亲了亲青年的嘴角，柔意而低沉地喊：“老师～睁眼看看我嘛～”
青年初时一滞，但不知想起什么，垂眸并未避开。
张海客笑意愈深。
又哀怨携着委屈地低喃。
“您又分心，难道现在还在想别人吗？”
张从宣无语又忍不住地睁眼看他：“……没，别激动。”
“也是，”张海客叹着气笑，“老师现在也没功夫想他们去，对不对，除非是我不够卖劲？”
又来了。
张从宣暂时不想搭理他。
“毕竟只有我跟老师做过这种事，”张海客不依不饶，“对不对啊，老师，您看一看我嘛？”
在他愈发过火之前，青年凝眉侧脸，终究被逼得吐出两个字。
“阿客！”
“好，好，都是我太冒进了，惹您不高兴。”张海客深知适可而止的道理，知道他是真不舒服了，闻声顿时收敛。
扶着青年，给人轻轻揉按，他嘴上缓声安抚：“老师别生气，我慢慢来，当然还是先讨您开心。”
讨您欢心。
……
天光愈发亮起。
某一刻，张从宣望着窗外，忽然后知后觉现在已经是什么时刻，顿时微微色变。
“别闹了，快点。”
这要求张海客怎么会不从，当即含笑应声，只是很快就被没好气地喊住：“不是这个……你得早点走。”
张海客也望了望窗外。
这个点，还没到正常的早起时候，要说谁会现在起床……
一念至此，心头忽然掠过一丝阴翳。
“我知道了。”嘴上，张海客还是微笑应了声。
接下来，他陡然行径一变。
紧赶慢赶，总算，半小时后张海客顺利脱身，被催着尽早离开。
这可真是……
他看着青年稍作歇息，便扭头去洗漱。
水声哗哗中，张海客唇边笑意渐渐褪去，眸色如晦。心口翻涌片刻，他扯了扯身上尚未整理好的衬衫，抬步跟了过去。
临到跟前，有意无意抚了抚身上衬衫。
语气仍是轻快的。
“今天连早安吻都没有吗？”扒着门，张海客熟练偏头，露出了与往常无二的明媚笑容。
他心知肚明，老师更喜欢这样的自己。
然而这次，连这样过去无往不利的招数都失效了。
……
张从宣正蹙眉盯着自己肩侧。
热水打在未消的牙印上，还有点刺痛，现在罪魁祸首竟敢转瞬重观犯罪现场，这能指望他有什么好脸色？
再者，今天确实不该多耽搁的，这个点，已经快到小官的起床时间了。
心下烦躁，张从宣一把按住了那张凑过来的脸。
明摆着拒绝。
“……好嘛。”张海客轻啧一声。
恋恋不舍地放弃了额外要求，他又整了整自己衣领，扭头就要往外走。
张从宣突然瞄到哪里不对。
“等等！”
张海客似乎猝不及防，回头，隐隐疑惑地张了张口：“怎么……”
没顾上手上的水，张从宣揪着领子把粗心大意的人扯了回来，眼睛盯着对方领口，神情隐隐沉了下去。
这件，怎么看怎么好像自己的衬衫啊？
“难道打算就这样出去？”一边动手帮人扯下，张从宣忍不住提高了点音调，“阿客，你疯了吗！”
他简直难以置信。
这跟出门就昭告天下有什么区别？
就算刚刚……对方也不该这么粗心大意才对啊。
被面无表情地盯着，张海客眼眶一下红了。
“我只是觉得这样很有意思，特意来给您看看。既然您无心玩闹，我本打算出去就要换掉的……”
张从宣一怔。
什么，说起来，好像对方刚刚过来的确是特意展示了下衣服，但他当时没留意。
情致被当破绽，这可还行。
张海客觑着他的神情，低下头，语气幽幽。
“我明白，您觉得我见不得人，又怎么会这么明知故犯惹您生气……”
看起来是真的很委屈了。
张从宣愧疚不已，叹了口气缓声解释：“没有那个意思，只不过，不是说好的么？目前先保密，这样万一……就像原来那样，你也不用有什么负担。”
委婉没有直说，但张海客瞬间懂了。
他没忍住，当即恼得一口咬在了青年的嘴角，重声反驳。
“没有万一！”
张从宣在心里无声叹气。
虽然表情凶狠，其实根本力道不重，更像是孩子式的倔强。
心口轻轻软了下去，他没有再反驳，熟练给阿客揉揉顺毛：“好，是我误会，现在就换回去吧。”
真是油盐不进，张海客恨恨哼声。
又磨蹭一会，转身出门的时候，隔壁还是静悄悄的没有动静。张海客不动声色瞥去一眼，沉着脸，转身自顾自下楼。
最……
让他难以安心的，始终就在身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