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是一国都城陷落代表亡国的时代。
晋军将“郢”攻克并实施占领，楚君未能在“郢”失陷后又夺回去？没有重新夺回“郢”的楚国，他们没有另立新都就是一种公认的亡国状态。
也就是说，都城沦陷让宗庙与祖宗牌位落到敌国掌控之下，无法祭祀历代的祖先，同时也缺乏礼器礼敬神明，等于说亡国了。
那样一来，即便是还有非常多的城池和土地没有被敌国夺取，仅仅缺了祭祀的权利，人们就认定是亡了国。
那样就认定是亡国会不会显得草率？对于祭祀很看淡的现代人，一定会觉得太草率了，可是看重祭祀的古人不会认为草率。
怎么说呢？有那么一句“国之大事，唯祀与戎”的话，这句话被奉行了不知道几千年。
祭祀与军事被排在一起，认定就是天一般大的事情。以为只是看重祭祀吗？其实看重的是传承与制度。
无法再进行祭祀，等于说传承和制度的双重瓦解。
宗庙都保不住，丢掉了进行祭祀的礼器，可不就意味着没有能力保护社稷，统治必须遭到质疑了吗？
那种理解到底有没有毛病？反正在古人看来一点毛病都没有。
西方的一国都城陷落之后，基本上也是代表着亡国。哪怕该国仍有成建制的军队，他们也会很快投降。
当然不是西方的国家跟华夏古时候的观念一样。
处在冷兵器时代的西方国家，真正疆土辽阔的大国没有几个，一旦都城失陷就意味着最好的地方丢失，无法依靠其它地方的人口和资源进行反扑；不然就是该国全国上下也就都城那么一座城池，丢掉都城就等于全国沦陷了。
步入工业时代之后，西方的国家会将主要工业集中在首都，起码也是在首都附近，尤其是军工业；他们修建铁路也会是选择以首都充当总枢纽，首都丢掉差不多等于铁路系统废掉。
那就导致了什么？工业时代的西方国家一旦丢掉首都，敌国本就比自己强大，再获得本方的工业以及掌控铁路枢纽，己方几乎没有翻盘的可能性了。
肯定还有其它的因素，其中包括政治意义以及对本国人心的打击。这个在东方、西方或其它文明都会一致认可。
总之就是，哪怕楚国还有很多疆域没有沦陷，他们的主力仍旧健在，可是楚国被晋国灭掉在当前是一件列国愿意认可的事实。
晋国会承认熊员是楚国新君，列国也得到了通知，只差熊员到“郢”举行继位仪式。
当列国接到晋国的通知之后，他们当然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晋国近些年攻克的一国都城次数不算少，反正近百年陷落在晋军兵锋下的一国都城最多。只不过到目前为止，晋国还真没有彻底灭亡哪一个国家。
当然了，晋国先后从几个国家割取城池与土地，一样无法被列国所接受，没有国家愿意经受那样的下场。
非要进行选择？不用问，当然是保留国祚了。
拿楚君员现在的心态来说，他怎么可能不觉得屈辱，愿意忍受是抱着回国的希望。只要他能回国，才有励精图治的操作空间，即便在他这一代人无法向晋国复仇，总归是有复仇的可能。
在勾践给世人上一课之前，占尽优势却翻车的强国不少，不能说这些翻车的强国君臣傻，只能说他们见识少。
见识多了，总能找到相似的例子。
比如说，哪怕只看历史剧的国人都知道世界首富与川皇一定会闹翻，偏偏世界首富没有当一回事，他身边的人警告或没有警告都无用。
“楚君的状态很不对。”楼令刚才一直在关注，其实不用过多关注，稍微看看就知道楚君员在忍辱负重的姿态。
郤至挥手让过来拜访的贵族离开，看着楼令说道：“觉得屈辱，不是很正常吗？”
的确挺正常。
其实，换作楚君员表现出屈服，一样会让楼令觉得反常。
还是那一句话，知道的事情多了总归有好处，可以找到对照的例子，只是很难不会过多联系，某些事情要冤枉人。
可是楼令不会冤枉到楚君员，那是楚君员的身份在楼令这里带着“原罪”这种玩意，做什么都不会取得楼令的信任。
所谓的“原罪”就是楚君员的身份，不是其它什么玄乎的东西。
“杀了？”郤至现在对君权压根不存在敬畏。
楼令摇头说道：“暂时杀不得。他要死，不能死在晋地。”
作为一名穿越者，楼令一开始就不对君权存有敬畏，怕的只是无力抵抗。
到现在，楼令愿意表现得对君权尊重，一样不是心有敬畏，单纯在为自己以及子孙后代铺路。
对自己有利的规则不该去打破，反倒要防止有人逾越。这不是权贵的基本准则吗？
“我又没说要亲自动手或现在杀。”郤至比较无语。
“我知道啊。”楼令也不是傻，怎么会那么以为。
他俩压低声音交流，看到这情况的其余人很识相没有靠近。
由于楼令和郤至说话的时候会时不时看楚君员一眼，其他人也难免会将话题引到楚君员身上。
晋人聊到楚君员会带着胜利者的姿态，只是抱有对为君者的尊重，哪怕压低声音跟亲近的人聊天，不会从嘴巴里说出羞辱的话。
来自列国的人，他们谈到楚君员就难免情绪变得复杂。
讲实话，楚国亡在晋国兵锋之下，真的是列国所没有料到的事情，哪怕已经成为事实，他们依然感到难以置信。
如果楚国可以继续保持与晋国势均力敌的竞争？对列国来说只是不好不坏的一种局势，甭管晋国或楚国占据优势，他们都少不得被剥削。
可是哪怕楚国再虚弱，他们能够屹立在那里，起码可以起到对晋国的牵制作用，无疑会让其他见识到晋国近年来所作所为的国家有些心里寄托。
变成楚国亡国，完全失去牵制的晋国会怎么来对待列国呢？
“贵国之君与晋上卿乃是姻亲，想来……”向戎想了想措词，说道：“大概是无忧的吧？”
田湣知道向戎是在试探齐国怎么来应对晋国，绝对有抱团取暖的迫切需要。
时局一再变幻之下，长期待在晋国搞邦交的田湣获得了一些比较大的权限，只是他再傻也不会在这种场合回馈向戎的试探。
“不知道贵国接下来要怎么办呢？”田湣反而问道。
有着出色外交能力的华元，他率先察觉到晋国的改变，一丝犹豫都没有奔走串连，从楚国被晋国所灭的结果来看无疑是对的。
要说现在有哪些人后悔？有点实力的国家都在后悔当初怎么就不听从华元的建议，哪怕最终还是失败，总不至于比现在还危险。
楚国的倒下，证明了晋国的确强大难以抗衡。
在晋国宰了猴子给鸡看之后，敢问还有哪一鸡还敢冒头？
没有任何国家敢牵头跟晋国对抗，接下来晋国无论想做什么事情，列国面对晋国只有祈祷别太过份，晋国真的无所顾忌，多数国家也只能任由予取予夺了。
“其实……，要是晋室尽快取代周室，势必要进行一轮分封，列国就不会那么危险了。”田湣心想。
以前的晋国在实力上并不差，只是内部斗争太激烈。
团结起来的晋国展现出该有的实力，对外征战的模式出现改变，掠夺他国资源与城池、人口，不到十年又膨胀了一圈。
任何的势力都有极盛的巅峰时刻，可是不可能一直保留在巅峰状态，对吧？
晋国的那些卿位家族之所以能够维持团结，到底是什么原因呢？不可能只是因为有某一位手腕高超或强硬的人物促成，一定是存在利益上的追求，找到了共同奋斗的目标。
所以，田湣认定晋室一旦成功取代周室，必然会有一轮分封。而分封之后的晋国不可能维持强大。
要是晋室没有进行分封？以卿位家族的体量和实力，不是他们出于利益角逐彻底闹翻，便是晋国又上演小宗代大宗。
在田湣看来，只要撑过晋国极盛的阶段，耐心等到晋国自己生变就会好起来的。
田湣已经将自己的想法禀告给齐君环知晓，暂时没有得到来自“临淄”的反馈。
“我听闻孙林父逃亡晋国，卫国将有来自晋国的‘将军’。”向戎刚才的试探没有得到回馈，提出另一件事情继续试探。
当今的列国君臣都知道卫国多出荒唐之君，闹到卫君衎主动要求给自己上紧箍还是第一次。
之前并没有将军这种职位，可是晋国向卫国派遣将军不难理解，从正要发生的事情进行判断，肯定是过去的晋人控制卫国的军事了。
周天子强势的时候能够控制分封诸侯的任何事情，其中包括对分封列国的军队征召权，一直到周王室丧师辱国才失去在分封列国的那些权利。
如果晋室没有取代周王室，卫国的军事被晋国完全掌控，无疑会让卫国变得连附庸都不如。
当前哪怕是当附庸，其实保留的权益有很多，军权与财权并未完全丢失。
因此，列国君臣知晓卫君衎主动请求晋国派去将军，再是知道卫国荒唐国君多，还是差点被惊掉了下巴。
田湣对卫君衎的选择有不同的看法，可是没有必要说给向戎听。
其实在田湣看来，认为卫君衎选择了一条绝对适合卫国的通途。
注意，是通途。
也就是卫君衎选择了一条绝对适合卫国的大道。
需要了解以前的卫国怎么样，现在又是如何，根据卫国的现状与国际局势的变幻，结合起来进行判断。
卫国在当下不算小国，但是国势非常颓势，并且有着不可弥合的君臣矛盾。
在晋国肆意扩张的情况下，卫国有能力自保……，或者有其他国家在卫国遭受晋国入侵后，愿意不计代价帮助卫国抵抗晋国吗？
不用多想了，只有在出现误判的前提下，才会有国家愿意为了保护他国显得不计代价。
若是一开始就知道会付出惨重代价？可别说什么唇亡齿寒之类的话，只会趁着遭到入侵的国家还没有灭亡，一边理智地做出适当的支援，更多的精力用来抓紧时间玩命备战，不是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下出兵助战。
国家与国家之间，不可能全心全意投入到互相帮助，有得只是使用有限的成本达到对他国更大的利用。
华夏的篇章里面没有。
其它文明写出再夸张的史诗也不敢那么写，毕竟作者不敢相信自己会有脑残的读者愿意相信。
很现实的事情是什么？楚国的都城没有陷落之前，中原已经没有国家能够阻止晋国肆意扩张。
所以了，或许卫君衎很荒唐，可能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但他就是给卫国选对了路。
别说，还真是别说。
卫国总是会在恰当的时间，有君臣做出看似荒唐却又避免亡了国祚的操作，一次次避免亡国的命运，让卫国活得比那些强大的国家都要久。
什么叫能伸能屈？与其从个体的角度去挖掘，不如好好研究一下卫国的史书。
来自列国的人，他们要么是讨论得很热烈，不然就是想事情想得太入迷，听到宦官提醒才知道晋君周到场了。
晋君周先是接受群臣的祝贺，再讲这一场欢宴的祝词。
灭掉楚国是晋国历代君臣的目标，终于在晋君周当政期间完成，也就需要让晋君周来追溯和缅怀一下那些过世之人，肯定他们付出的努力没有被白费。
喝水不忘挖井人，属于是应该的。
现在的人异常敬祖，夸活着的本人多少句，不如挑出他某祖先做过的一件事情来夸。
那是讲究血统环境下的一种吹嘘手段。有某个或多个很厉害的祖先，越加证明他就是活该得享高位，掌权者们也会愿意进行配合，将天生富贵的规则一直延续下去。
能够来参加这一场欢宴的人，谁不知道既有套路？他们很清楚那是一种必要的流程，看似很认真在听的样子，可能实际上人已经走神了。
一直到他们捕捉到关键词，也就是提到了楼氏，赶紧集中精神准备听听晋君周会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