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线遭到己方的溃兵冲击，历来对一支军队会显得无比致命。
倒不是说溃兵的冲击会让战线上出现混乱这么简单，其实在人心的打击上更严重。
毕竟，即便是百战老兵再次上阵也会出现心情忐忑的情绪，压根不确定自己是否会像以前那般幸存到最后。
前方袍泽的崩溃被后方友军看在眼里，不可能说没有造成心理的波动，极度紧张的情绪下再被崩溃的袍泽冲击战线，大多数人的心理防线一下子就要溃堤了。
在这个时候，保持理智的人已经想到后果。
战线的指挥官能够硬下心，下令弓箭手朝溃兵射箭倒还好，哪怕是让战线的士兵出现很大的心理波动，起码将溃兵驱赶走可以继续维持好战线上的阵型。
要是战线上的指挥官没有做出反应？当然是溃兵冲击战线，无论是否将战线冲得七零八落，战线上的士兵肯定是要受到溃兵的裹挟，极可能连敌人都没有照面就要自行崩溃了。
晋军这一边，第一“彻”的晋军在连续冲击鲁军的第一个“彻”和第二“彻”之后就停在原地；晋军的第二“彻”接替袍泽继续向前冲锋，战车当头驰骋向前撞进了阵型瓦解的鲁军，肆意地肆虐了起来。
是的，没有错，鲁军的第三“彻”并没有向崩溃冲击而来的己方溃兵射箭，呼喊并未能阻止溃兵冲击战线。
并不是鲁军的第三“彻”战线指挥官心软，他为了驱赶左右两翼袭扰的骑马晋军，刚才将弓箭手调动到左右两翼了。
来到左右两翼警戒或是与骑马晋军对射的鲁军弓箭手，他们并不是一直待在原地被动等待，时不时换一下位置的情况下，想要朝战线正前方射箭，肯定是需要重新调整位置的。
问题是，鲁军第三“彻”的弓箭手要是调走，一直在左右两翼游弋的骑马晋军该怎么应付？
鲁军的一“彻”不会少于三千人，战线的长度起码在八百米左右，军阵的纵深约是三十米。
八百米听着好像不长？可是一般人要跑个四分钟左右。
战场之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发生变化，谁都说不准丝毫的变化将对整体战局起到何等的后果。
第三“彻”的鲁军指挥官倒是想要做一些指示，可是无法即时通讯的情况下，通常下达一个命令要至少七八分钟才能送到该执行命令的人手里。
不是有鼓号或旗帜吗？那就要说打开之后，现场显得躁动不已，到处也笼罩着烟尘这么一回事了。
在那种条件下，位处交战区域的人，其实很难接收到遥远区域的信号，只能是人力跑动着来传达信息。
传令兵这种角色，不止是无法即时通讯的年代有设置专门的岗位，信不信即便是步入宇宙航行时代一样需要，甚至可能到了宇宙航行时代也会出现人力跑动传递信息的情况？
总而言之就是，鲁军的第三“彻”遭受己方溃兵的冲击，晋军的战车兵几乎是无缝连接杀了进去，不久之后晋军的步兵抵达并冲杀而上。
晋军的第一“彻”是先头部队，他们承担着最重要的任务，心理波动跟位处后方的友军并不一样。
一个人要是心情波动很大，哪怕是身体活动的时间不久，体力上的消耗还是会很大。
作为先头部队的晋军第一“彻”跟鲁军有过“线列战”的交锋，尽管只是交战不足半刻钟，实际上体力已经被消耗得差不多。等鲁军的第二“彻”崩溃，自然是该由晋军的第二“彻”来接替体力消耗极大的袍泽，接替向鲁军继续冲锋。
一支部队从头高强度打到尾？反正军事历史上并不多见，乃至于多数都集中在半岛一打十七的那一段时期了。
季孙宿看着己方的最后一支部队被冲击，乃至于骑马的晋军迂回到后方拦截想要退回军营的己方部队，可以说全程只能那么眼睁睁地看着。
要不然还想怎么样？
陷入苦战的部队，一看就是完全失去了指挥架构。
在这种情况下，来自后方的指示根本没有任何的屁用。
派出新的部队前往尝试进行救援？鲁军倒是有预备队，关键在于前方的部队已经不存在指挥系统，着实是让季孙宿迟疑要不要出动预备队。
“我们不能第一天就葬送数千大军啊！”孟孙蔑向季孙宿强调这一点。
先期崩溃了的鲁军，他们倒是撤到了营寨附近休整，跑回了三千余人。
一开始，鲁军出动了近万的大军，跑回去了三千余人，前线还有七千多人呢。
大量烟尘笼罩的战场，其实让季孙宿看不太清楚正在发生什么事情，他只是看到外围都是晋军，明确判断出己方的部队正在被包围。
看不太清楚就对了。
冷兵器的交锋，前线部队的指挥官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派人回去向主将通报战况，为得就是让主将更加了解战局的变化。
正在开打的这一战，由于是约好了交战地点，两边的主将还能够在巢车上注视。
如果是大范围的交战模式，两边主将能够找个山头注视，倒是可以大范围关注到粗略的战局进展。
只是一般情况下，多数的交战根本很难一眼尽在掌握，肯定是需要依靠人力来完成信息的传递。
因为是那种状况，所以真的非常考验主将的调度能力，打着打着联系不上某一支部队，其实才是最为常见的情况。
“偃旗吧？”季孙宿朝下方喊道。
什么叫偃旗呢？就是向晋军请求投降输一半。
他们现在无法干涉交战场地之内，可以找到晋军的高层商量一个既定的结果啊。
孟孙蔑思来想去，认可只有偃旗这么一招了。
“我去谒见楼氏之主。”孟孙蔑不等季孙宿回应，招呼人驾来车辆，利索地上了战车，一刻不停就出发。
他们凭什么认为晋军高层会答应让战场上的鲁军投降输一半啊？
其实，季孙宿只是进行尝试，并没有晋军高层一定会答应的信心。
主动承担任务的孟孙蔑，他则是属于没有察觉到时代发生改变。
类似孟孙蔑这样的人，在鲁国有着许多。不是这样子的话，压根不会有鲁军主动跟晋军在野外交战的事情发生。
晋军这一边，楼令听到孟孙蔑过来谒见，听得愣了一下神。
“我猜，孟孙蔑是过来投降的。”郤至自认了解鲁国的权贵是什么鸟样。
郤至是不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一句话，问题是鲁国权贵很有特色，经常会搞得晋国君臣哭笑不得又咬牙切齿。
不久之后，孟孙蔑出现在楼令与郤至的面前。
“见过晋上卿、晋次卿。”孟孙蔑一点礼节都不缺，充分展现出什么叫贵族风度。
楼令回礼：“见过鲁上卿。”
郤至干脆是一副等着看笑话的嘴脸。
鲁国的上卿之多超乎想象，反正就是一定比晋国的卿大夫要多得多。
现场的晋人，不论身份的高低，他们看孟孙蔑的时候，确实是多数人脸上带着戏谑。
没法子啊！
鲁国给晋国捣乱真不是一次两次，应该说无论时机到底对不对，每每鲁国就是喜欢瞎捣蛋。
以前是晋国需要鲁国将齐国挡住，也需要鲁国跟齐国过不去，使得晋国的君臣愿意忍受恶心照顾鲁国。
现在摆明就是时代出现明显的变化，晋国君臣的需要也跟以前完全不一样，怎么鲁国君臣还是不明白呢。
所以，孟孙蔑提出投降输一半的建议，直接让郤至带头笑出声，好些人跟着笑了起来。
楼令也在笑，只是一种礼貌性的微笑，说道：“鲁军全面劣势，丝毫没有扭转战局的可能性。我有什么理由接受足下的提议呢？”
即便是按照原有的规则交战，真不是每一次请求偃旗都被接受，看得是劣势一方逆风翻盘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抵抗力度又是多么强。
通常就是优势一方觉得继续打下去，己方的损失会超过预期，或是不想继续产生伤亡，才会接受对方的偃旗请求。
孟孙蔑当然听得出楼令的质疑，说道：“征战本就是有伤天和的事情。我们承认处在下风，为了避免伤亡……”
“足下。”楼令提醒道：“说重点。”
孟孙蔑认为自己在说的就是重点，先是不解地看着楼令，随后提醒道：“若是我们损失过多，日后怎么来应对齐国呢？”
好吧，楼令明白了。
这是一个仍旧活在过去的人，哪怕现实的变化是那么明显，到现在都还以为晋国需要鲁国。
“类似足下的人在鲁国一定有很多，以至于鲁国走上了郑国的老路。”楼令说得是鲁国一点都不知死，赶趟似得不断上蹿下跳。
不是那样子吗？
晋国发生的变化那样明显，直接吓得宋国跟楚国消弭矛盾乃至于进行结盟，其他一些国家也远比以前更加小心翼翼，独独就一个鲁国没有搞清楚状况。
啊？鲁国变成了郑国？这话说得可就很重，一下子让孟孙蔑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上卿这一次征讨鲁国，乃是为了夺取城池而来？”孟孙蔑知道现在的郑国到底有多惨。
楼令怎么可能回答呢。
要说不是，岂不是在撒谎？鲁国根本不值得楼令来撒谎。
如果说是，变成楼令在给这一次征战上强度，哪怕是他再怎么瞧不起鲁国，一样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要不，你先在这边待着，看看等一下有没有马上需要赎回的人？”郤至笑得仍然戏谑。
孟孙蔑：“……”
战场上没有什么新变化，鲁军还是处在绝对劣势的一方，他们的空间被晋军越挤压越小，没有多少时间剩给他们了。
从正式开战到晋军完全定鼎胜局，时间过去了约半个时辰。
各自出动一万人，打了现代时间单位的一个小时便能看出胜负，算是很快吗？
老实说，的确是很快，并且还快得让好些的晋军高层都事先没有预料到。
楼令对此则是心里有数。
要知道楼氏出动的一万官兵，着甲率可是达到了七成，面对着甲率约是三成左右的鲁军。双方本身的兵源素质差距又是摆在那里，尤其是远程部队的差距太大，打上一整个白天不分胜负才叫离奇。
因为孟孙蔑自告奋勇要去请求投降输一半，所以鲁军高层这一边也被摁下暂停键，战场上处于劣势的鲁军没有得到增援，情势上可以说是雪上加霜。
交战现场有不想战死的鲁国贵族向当面的晋国贵族请求投降，他们的诉求得到了响应，总算是能够避免战死的命运。
有了第一个例子，明确知晓处在绝对劣势的其他鲁国贵族一看，效仿的鲁国贵族并不少，渐渐让多个区域的交战彻底分出胜负。
不愿意投降的鲁军？他们要面对更多空出手的晋军围上来，尤其是已经投降的鲁军在晋军看管下转移，使得晋军的弓弩手有列出箭阵的场地，几波箭雨一再覆盖之下，想要硬撑的鲁军也撑不下去，只能是请求投降了。
孟孙蔑在晋军这一边真的等到了投降的鲁军被押解回营，亲眼看到了己方投降部队的惨样，与之认识的贵族相视无言。
战场上分出胜负，当天也不过是才临近正午。
郤至等投降的鲁军走完，对孟孙蔑问道：“足下不回去吗？”
那可是出动一万大军上阵，结果算上被押解的时间，竟然只是过去约两个时辰？
也就是孟孙蔑不知道后世的名言，不然该吼嗓子：就算是一万头猪上阵，不至于那么短时间之内完蛋啊！
那确实是！
一万头猪奔跑起来，哪怕是一万人去抓，真不至于两个小时之内抓完，甚至会被跑掉不少。
问题是人听得懂人话，在丧失斗志投降之后，配合着进行处置，还真的就是耽误不了太多的时间。
孟孙蔑还真的就如郤至建议的那样，巡视着了解都有哪一些贵族被俘，一一记在脑子里面。
回到己方营寨的孟孙蔑，他跟中军大帐有一段距离就听到里面爆发的激烈争吵，一瞬间情绪大爆发，站在原地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