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9章 中行氏父子
楼氏的医匠来了。
可是，来了又怎么样呢？
一番的诊断的下来，他们只是得出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醒来的结论，其它真的就无法给出建议了。
诊断结果很坏，尤其是对中行吴来说。
落不着一个好了，是吧？
有鉴于当今之世，中行吴所知是楼氏医术最佳，很难不去相信诊断结果。
那么，有没有可能是楼氏在故意吓唬人呢？
中行吴实在想不出楼氏欺骗有什么用。
出现那种状况的人是中行偃，他一定是待在自己家的府宅，后面情况怎么样压根让楼氏的人无从干涉。
没有看到楼氏的医匠没有开药吗？这样中行偃会不会醒来，醒来之后怎么样，一切都是靠他自己了。
中行吴刚才也看得仔细，一个楼氏的人动中行偃一下子都没有，采取的是“望”的术。
碰一下都没有？要说楼氏的人动了手脚，难道是自己眼睛不行？
“不可能再醒来了吗？”中行吴欲哭无泪。
来自楼氏的医匠，他们其实对这种病状的了解比楼令还少，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楼令讲道：“就实说。”
“唯！”楼易先应声，再对中行吴说道：“类似的病例比较少，可以确认的事情是短时间没有醒来，便是醒来也会有很大的后遗症。并且……，昏厥三天以上的人，几乎没有再醒来的例子。”
那么就是说，有可能会醒来，一旦超过三天不醒来，很难再醒过来。
听懂了的中行吴肯定是心怀希望，祈祷中行偃在三天之内可以醒过来。
有那两种说法，加深了中行吴对楼氏医匠的判断可信度。
楼氏是在研究医术，只是病例有多有少。
像是感冒这种病属于很常见，存在的“素材”足够多的情况下，研究进展更为深入，目下已经有了固定的药方。
脑淤血？激动到血涌脑子并且造成昏迷的例子实在太少，不多的个例很难得出详细且靠谱的研究结果。
到现如今，楼氏的医疗技术主要还是以外科最为厉害，尤其是在处理兵器创伤方面，头昏发热也渐渐出现成果，其它则是属于疑难杂症了。
什么叫疑难杂症？其实就是没有靠谱的治疗方法，硬要医治只能是试一试，看看能不能瞎猫碰上死耗子。
中行吴一听类似的症状没有醒来的例子，只听楼氏的医匠讲得很专业，可以说一颗心变得哇凉哇凉的。
当然了，中行吴不会楼氏的人说什么都信，还是带着中行偃能够醒来的殷切盼望。
至于说醒来会有后遗症？楼氏的人也没有说是什么后遗症。
“出征在即。”郤至不轻不重的音量说道：“这个就难办了。”
那可不是吗？
按照之前的安排，南征军会是以中军佐中行偃为主将，指挥一同前往的晋军与楚军交战。
因为是那样的布置，所以该怎么来打，中行偃与其他卿大夫的沟通比较多，掌握着更多的信息。
而中行偃已经进行了自己的一些方案规划，有跟要南下的各个一家之主进行过沟通，算是初步完成了前期的部署。
在军事领域上面，再是有本事的人也讲究一个事先规划，尤其是在后勤的安排上。
没有任何的计划，到了战场再想一出干一出？兵仙韩信都不敢这么乱来。
作为计划中南征主将的中行偃出事无法南征，新的主将倒是好选，部署新方案才是最为麻烦的地方。
如果中行偃醒不过来或干脆死掉，遭遇到突发状况的荀氏……至少是中行氏就无法参与出征了。
每一个家族都是相同的情况，一家之主出现了意外状况，于情于理都是先解决内部的麻烦，国战肯定是要缺席的。
所以了，好些无法支撑纳赋的家族，他们的家主心一狠自己去死，多少可以让家族避免掉一次因为无法纳赋而产生的危机。
这种套路可以反复使用，也就是死掉一家之主，他人明知道是用这种方法逃避，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当然，没有家族敢一直玩家主死掉逃避纳赋的操作，不是关乎到名声怎么样，单纯知道一直那样干绝对会发生内乱。
权力的频繁交接不会出问题才怪。
只要是作为一个集团，频繁的权力交接，势必要让该集团发展停滞，乃至于说开始走下坡路或是滋生内乱。
“上军佐出征吗？”楼令干脆明问。
中行吴立刻看向智罃，恰好智罃也在看中行吴，两人形成了对视。
宗主发生了突发状况，并且还是跟小宗之主争吵造成，先不管争吵一些什么，造成宗主昏迷就一定是小宗之主的错。
基于那样的原因，小宗之主等着被发落就是了。
比较特别的情况是，国家高层事先已经下达了出征的命令，等于说存在优先级。
因此，楼令问智罃会不会出征，其实是在给智罃找逃避一时的理由。
智罃需要避一阵子吗？他简直是太需要了！
搞得宗主出事，一定需要担责。
碰上一个性格偏激的宗子，得知情况就要立刻下令将小宗之主杀死，不杀也会实施软禁。
所以说，楼令过来看到智罃能够自由活动，讲实话就是有些意外。
能够自由活动的智罃却没有向外传递消息，不可能是他良心发现，只能是中行吴搞了内松外紧。
不知道智罃有没有做了什么，是否被中行吴发现，反正楼令过来看着是一切挺正常的。
在智罃思考要找什么理由的时候，他变得不用找了。
“叔祖父出征吧。”中行吴肯定能够品懂楼令的态度，低声说道：“我会给叔祖父一个‘师’。”
到这里，智罃是不是应该觉得惭愧了？
事实也是那样，智罃一直以来跟中行偃不对付，不说事事针锋相对，起码是以小宗之主的身份跟宗主对抗，哪怕是对抗得有理有据，以宗法而言就是智罃错了。
什么叫宗周？按照初代周文王和周公的设想，宗主就是可以作威作福，其余人能不能配合都要配合。
那叫什么？叫：伦理纲常。
尽管到春秋中期已经步入礼崩乐坏的阶段，很多的共识仍旧是共识，其中包括宗主可以作威作福这一项。
能够看到一点，几个卿位家族都知道智罃和中行偃不对付，可是除了郤至之外，谁光明正大插手了呢？
进行插手的郤至也显得很克制，只是带上智罃一块讨伐三戎，并不是直接给智罃撑腰跟中行偃对着干。
其余人是怎么来看待郤至的呢？要知道他是郤氏的小宗温氏之主，以这样的身份那样干，很难不让人怀疑是不是有什么图谋。
比如说，同样是作为小宗之主的郤至，他是不是像智罃那样，有了谋求独立自主的心思啊？
可能郤至压根就没有那么想，所作所为就是像。
有没有人跟郤杨提出过警告，说郤至有独走的迹象？一定是有的。
郤杨这一次不信，等郤至后面再做出一些行为，两次、三次、四次……，会搞到郤杨不信都不行。
为什么楼令明明知道郤至那样做很容易引起误会，一次也没有劝阻过？因为楼令劝阻会让郤至多想，一旦被郤杨所得知，没有事也要搞出事来，只能是装聋作哑。
疏不离亲啊！
知道什么叫疏不离亲吗？
介入别人的家事，甭管有没有道理，会不会得到感激，其实地都是一时间的事情。
等着一家人和好了，曾经介入的人会怎么样？只会是得到一个抓瞎的下场。
不出事之前，楼令只能干看着，等着真的出了事再调解。
只是……，看郤杨与郤至的相处模式，再品味他俩的性格，没有人添油加醋的话，反目成仇的概率无限小。
问题不大，有些许问题，楼令介入个什么劲？
楼令连真正有大问题的荀氏都不想介入，怕得就是担心引起连锁反应。
什么连锁反应？
楼氏介入进去，喜欢搞事的郤氏不会错过，势必变成不内战都不行的局面。
真的爆发内战，要么是楼氏、郤氏以及一众附庸横扫其余家族，不然就是双方打得元气大伤。
即便是楼氏与郤氏的阵营可以横扫其余家族，以为最后还能剩下多少实力呢？到时候面临的态势必然是楚国、齐国、宋国的针对，乃至于是被围攻的格局。
好好的局面非要彻底搞砸，就问是不是有病吧。
历史上，晋国有病的掌权者不少，他们玩得就是无外敌立刻搞内战，一次次过错绝佳的历史机遇，每一次都要重头再来。不是列国也时不时内乱一场，再来是晋军真的能打，晋国早就陷入颓势，怎么都爬不起来了。
楼令听到中行吴拿出决断，眼睛稍微眯了眯。
作为宗子的中行吴不可能一点状况都不了解，一定知道中行偃与智罃的相处模式。
结果怎么回事呢？
中行吴没有对智罃采取激烈措施也就罢了，甚至愿意给兵。
看上去不像是个只会傻乐呵一点脾气都没有的人，做出那样的选择，瞅着为人很是隐忍啊！
父亲被气得昏厥过去，不知道能不能醒来，作为儿子的中行吴却是那样的态度，看得楼令警惕心直接拉满。
其余人怎么看得？
好像……，郤至光看戏，没有去品味更多。
“真是聪明又理智啊！”魏颗心里为中行吴的应对感到赞叹。
现在的情况是荀氏的矛盾处在将被引爆的临界点，但凡中行吴大闹起来，不占理的智罃要么领死，不然智罃就要集结私军准备自保。
中行吴愿意让智罃出征，并且还调一个‘师’到智罃麾下？这么一副以军国大事为重的姿态，站在公正的立场，谁不会另眼相待呢。
可是……，中行吴表现出来的理智对魏氏来说不是好消息。
魏颗不知道“火中取栗”这个成语，相关的道理则是一定懂。
正式朝卿位发起冲击的魏氏，他们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平稳的格局，一切只因为这样非但会让魏氏无从借力，更有可能面对主流集团的合力绞杀。
现在的魏氏可谓是将日子过得如履薄冰，睡觉都会被一点点动静惊醒，害怕听到几个卿位家族合兵来攻的消息。
对于任何一个想要进步的家族或个人，混乱才会是他们上进的阶梯。
当然了，魏氏没有那个胆子主动去挑起混乱，他们只能是静待时机。
荀氏之主中行偃出事，无疑就是魏氏等待的时机降临。
“麻烦啊！”魏颗不由看向楼令，想着楼令到底会怎么样，心里想道：“难道是中军将的态度一直很明确，恫吓了荀氏的宗子？”
是啊，楼令的态度一直都很明确，他就是要国家内部保持稳定，保持对外的持续扩张。
关于楼令是什么态度，到现在能懂得的人已经品懂，越是懂就会认为荀氏有够幸运。
成了中军将的楼令要内部维稳，品懂意思的家族不敢轻易打内战，想要搞东搞西的人会忌惮。
那些本来就有矛盾的家族，他们解决矛盾的优先选项就不会是打内战。
敢打？也许是打得痛快，要赢或输的时候，楼氏联合郤氏的大军开到，下一刻被碾成齑粉。
比较心虚的智罃有些不敢与中行吴对视了。
保证自己的利益是人的天性，完全是中行偃先亏待智氏，不会让智罃觉得自己对中行偃的抗争是错了。
诸夏这一边有种习性，也就是不管斗得再怎么凶，只要不是不共戴天的死敌，敌人倒下之后就会恩怨两清。
另外一种习性：人死为大。
中行偃当然还没死，由于楼氏的诊断，其实跟判了死刑差不多。
之前不管多么愤怒的智罃，他在中行偃那样之后，怎么都该消了怒火。
有中行吴的应对，即便智罃仍然对中行偃有意见，多多少少会让智罃对中行吴出现不好意思的心理。
“这……”智罃想说留下来，理智又在敦促避一阵子，哆嗦了很久的嘴唇，低下头说道：“我出征。”
中行吴勉强地笑了笑，说道：“家父的情况，我会及时向诸位会知。”
这是要送客了。
楼令率先站起来，呼啦啦跟着站起来一群人。
可别继续待了。
该说的话说完。
能够拿主意的中行吴给出态度。
继续待下去，仗势欺人的同时，怕是会再出什么事来。
“这位荀氏宗子极少示人，没想到真是不错。”楼令在出去的时候，有意进行定性。
这是在释放信号！
荀氏不主动搞事情，谁都别搞事。
郤至比较可惜地说道：“要是动手就好了。”
“……”楼令知道郤至想搞中行偃已经很久，连带荀氏也恨上。
不是什么死仇，纯粹就是前一段时间中行偃上蹿下跳得比较厉害，怎么可能不让郤至想搞他呢。
郤至一直以来只是有小动作，以前是郤锜压着，目下则是有楼令在劝阻。
整个晋国都要感谢先有郤锜，再有楼令接替掌权，他俩都是可以压住局面的人，只是使用的方式不同。
换上一个压不住局势的人？开启内战的一定是郤至了。
要论的话，肯定是中行吴足够理智，没有让事态往更糟糕的方向发展。
今天换作是中行吴非要弄死智罃的话，事情的进展肯定就要变得不一样了。
并且会随着中行吴干出事情的激烈程度，预示着楼令的行动应对级别而不同。
他们来到门外，互相没有再多说什么话，各自上了车架，该去哪就去哪。
外面事先藏起来的楼氏和郤氏武士，得到信号进行撤离。
人在宅子里面的中行吴得到汇报，呢喃道：“是吗？两个家族的武士撤走了。”
凡走过必留下痕迹。
有所行动，具备规模，他人有心的情况下，哪有可能不会被发现。
事先，中行吴只是猜测一定有家族集结私军在自家府宅周边，认定是以楼氏和郤氏的武装最多。
后面，中行吴看到来人之中没有范氏的人，哪里不知道对于荀氏来讲算是大势已去。
要知道一点，荀氏和范氏是为了对抗楼氏和郤氏才结盟，结得是那种一家遭到攻击，另一家无条件出兵援助的盟约，并不是进攻性质的同盟。
出了事之后，范氏没有丝毫的动静，不是退缩了又是什么呢？
很多的迹象还表明范氏要解除与荀氏的盟约，改为转投楼氏的阵营。
仅仅是范氏要与荀氏解除盟友改投楼氏，荀氏稍微有所察觉都要汗毛炸起，再冷汗流个不停。
情况急转直下，身子骨本就不行，精神再一直被高压，导致中行偃状态越来越差就对了。
“吴……”
一道干涩且很虚的声音突然出现。
中行吴霎时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
躺在床榻上的中行偃其实是在楼令等人过来那一会醒过来，意识到什么情况的时候，继续假装昏迷的状态。
讲实话，中行偃要是没有听到郤至的声音，能不能醒过来会是未知数，能醒来完全是郤至那两声“嘿嘿”笑得够嚣张。
论中行偃最忌惮谁？真不是楼令，乃是郤氏的一叔二侄。
楼令做什么都有其规律，只要肯猜的话，真的可以品得懂。
郤氏那边的一叔二侄更像是疯子，会做什么属于无法预判。
醒了？
这就醒了？
是不是意味着死不了呢？？？
中行吴飞奔到床榻边上，要喊人被中行偃抬手阻止。
看中行偃抬手都很艰难的样子，醒是醒了过来，脸庞肌肉扭曲，双腿不受控制，状况明显异常糟糕。
“说说刚才的事情。”中行偃每讲一个字都很难受，纯粹靠着意志力在强撑。
中行吴双眼流泪，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缓慢将刚才发生了的事情讲出来。
过程看似不复杂，每一个人却有自己的举动与想法。
中行吴只讲发生的事情，没有说出自己的猜测。
状态极差的中行偃很用心在听，时不时却是有再次昏过去的迹象，全靠意志力硬撑着。
“这就好，这就好……”中行偃现在顾不上自己的身体状况：“楼氏之主没有第一时间动手，那么动手的概率就很低。主要防的是温氏之主的不可控。”
他俩知道回光返照那么一回事吗？
看中行偃的状态，不像是回光返照的样子。
那就是说，中行偃的命大概是保住，只是未来无法行动自如了。
“不管楼氏之主对国内家族是什么野心，他提出取周王室而代之，没有完成这个目标之前，装也要装出一副要稳定国内的模样。”中行偃不敢闭上眼睛，深怕闭上会睡过去或再次昏过去：“你知道范文子（士燮）的事情吧？”
“孩儿知道。”中行吴哪能不知道士燮呢。
中行吴不但知道 ，并且明白士燮为什么会绝食而死。
“这就好。”中行偃想露出一个欣慰的表情，只是做不到：“我会效仿范文子。在我走了之后，你补偿智罃，其他人也以怀柔为主。记住，你成为家主之后，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成为楼氏之主的心腹。”
这不是突然间才提到的事情。
很多道理中行偃都懂，只是他无法再更换立场。
为什么？
范氏跟楼氏或郤氏并不存在死仇，无非就是利益争夺，忌惮而产生的想要自保心理。
以前是郤锜说了算，范氏只能是硬扛着。
换成了楼令说了算，情况变得不一样，范氏不是在调头了吗？
对于荀氏来说情况要复杂一些，智罃是娇姬的兄长，排个优先顺序，一定是智氏在楼氏那边更为重要。
干了太多事情的中行偃不是想投降就能够投降，换成中行吴在荀氏当家做主，变化的就是换个话事人，有一次重新宣布立场的机会。
中行偃对智罃咄咄逼人。
中行吴上位后开始补偿智氏。
得到补偿的智氏，他们还有什么理由跟宗主作对？真要是智罃继续不依不饶，到时候就变成智罃没有道理了。
中行吴满脑子都是自己的父亲要死了，心很乱的情况下，无法专注思考事情。
“我歇一会，歇一会。”中行偃说完闭上眼睛。
中行吴站在床榻边上，看着很快睡过去的父亲脸上出现痛苦表情，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呆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