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询猛地推开门，话说到一半，就被眼前的景象噎住了——
只见陈太素扶着桌角，脸色灰败如纸，胸口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背过气去。而韩执则像一尊怒目金刚，浑身散发着凛冽的寒意，目光如电般扫了过来。
“怎么了？”韩执此时很快就切换了情绪，问道。
章询这才回过神，咽了口唾沫，语速飞快，带着掩饰不住的亢奋：“招人很顺利！太顺利了！顺利得邪乎了！”
“属下拿着您的手令，刚跑到国子监律学馆门口，话还没说完呢！好家伙，呼啦啦涌出来十几个律学生，领头的还是几个老博士！对了——国子学的全都来了！”
“开封府那边更痛快！府尹亲自接待的，二话没说，直接点了二十个积年老吏、能写会算的推官，人这会儿都在大堂候着了！”
“最绝的是那代笔行！属下刚走到东街笔行，一说明来意，带着店里七八个账房先生、抄录快手就迎出来了！说韩寺卿要为民伸冤，清理十年积案！他们分文不要，管饭就行。现在也在外头等着哩！”
“国子监？律学馆？老博士亲自带着学生？”韩执的眉头拧成了疙瘩，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狐疑，“开封府尹？二十个积年老吏？还有代笔行的账房先生，他们还分文不要，管饭就行？”
他下意识地看向陈太素。后者方才被他劈头盖脸一顿斥骂，脸色灰败，气息不匀，此刻同样被章询的话震住了，浑浊的眼睛里翻涌着更深的惊疑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茫然。
忽然，外面传来了一个大声音：
“皇佑二年解元郎，被杖责四十，断其右腕者——李之仪，携律学弟子十九人，前来相报韩少卿昭雪恩！”
“快带进来，”韩执此时就朝着章询使了个眼色，让他去把人带进来，然后忽然就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再一次看向了陈太素，“来人啊——”
两名身材魁梧、身着大理寺皂隶服色的差役应声出现在门口，神情肃穆。
“送陈太素回府。”韩执的指令清晰、不容置疑，“记住，是‘送’！确保陈学士安全抵达府邸，好生‘静养’。”
“是！”差役齐声应诺，上前一步，虽未动手拉扯，但那无形的压迫感已让陈太素明白，这不是商量，是押送前的宣告。
韩执拿起桌上一份空白的传唤令，刷刷几笔便写好，加盖了那枚刚刚到手的大理寺卿官印。他将令签递给其中一名差役，道：
“此乃传唤令。告知陈学士府上，前任大理寺卿陈太素，涉嫌渎职废弛公务、导致重大司法积弊一案，大理寺已正式立案。”
“陈太素乃本案关键当事人，需于府邸静候传唤，随时听审！无我亲笔签押之手令，不得擅自离京半步！违者，视同逃犯，国法无情！”
几乎在陈太素身影消失的瞬间，章询引着一行人已快步来到门口。
为首一人，身材清瘦，左臂稳稳当当地抱着好几本书，但是右手却是只能一直垂着——他的右手手筋被打断了，几乎是没法用了。
他身后，紧跟着十几名身着国子监律学馆青色襕衫的年轻学子，个个神情激动，目光灼灼地望向韩执。
“学生李之仪，拜见韩少卿！”李之仪一只手抱着书，见到韩执就是直接跪下，就连衣摆都不抬，甚至就要抱着书磕上几个。
“哎哎哎！”韩执此时就是一把拉住了他，半开玩笑道：“不至于不至于——我比你小，你跪我我折寿。”
“李解元不必多礼，”韩执声音沉凝，透着真诚的关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我不过适逢其会，做了分内之事。倒是你这伤......”
“不碍事，没了右手还有左手，哪只手写字不是写？”李之仪笑了笑，道：“方才这位章主簿来国子监寻人，听闻是韩少卿的名字，学生当即就来了。”
章询此时也是干咳了两声，提醒道：“现在不能叫韩少卿了——该叫韩寺卿了。”
“韩......韩寺卿？”李之仪被章询的提醒说得一愣，抱着书的左臂下意识地紧了紧，那双原本因激动而明亮的眼睛瞬间被更深的震动填满。
他身后的律学生们也发出一阵低低的吸气声，看向韩执的目光瞬间变得更加炽热——韩执也是从国子监出去的！
李之仪被关了起来，但是他们可是清清楚楚地知道，韩执是今年状元，五个月就当上了执掌天下刑狱的最高长官！
“恭贺韩寺卿！”李之仪率先反应过来，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越，再次深深躬身，“天佑正道！由韩寺卿执掌大理寺，沉冤得雪有望，法度重光可期！”
“去去去，少拍马屁。”韩执笑骂了一句，然后正色道：“今日你与诸位学子能来，这份心意，韩某领了。但大理寺积弊如山，非一日之功，亦非一人之力可清。”
“大理寺卷宗库，十年积案堆积成山，冤假错案、悬而未决者不知凡几。韩某要做的，便是将它们一件件翻出来，查个水落石出，该平反的平反，该追责的追责！”
李之仪挺直了腰背，道：“寺卿但有差遣，学生万死不辞！律法条文，学生烂熟于心；剖析疑案，正是学生与弟子们所长！”
“好！”韩执点点头，看向了章询，问道：“章询，开封府推官老吏与代笔行的先生们，可都安置妥当了？”
“回寺卿，都在大堂候着，听候吩咐！”章询立刻回道。
“带路！”韩执大袖一挥，就是走了出去。
一踏入大理寺正堂，那黑压压的人群和瞬间聚焦而来的目光，让空气都为之一凝。开封府二十名积年老吏，穿着洗得发白的公服，站得松散却自有章法。
代笔行的七八位账房、抄录快手则聚在另一侧，衣着朴素，脸上带着市井小民的拘谨和一丝因“行侠仗义”而生的兴奋，他们好奇地打量着这位传说中的年轻高官。
韩执没有多余的寒暄，径直踏上主官位置所在的台阶，道：
“诸位！本官韩执，奉旨掌大理寺印！召诸位前来，不为虚礼，不为攀附，只为两个字——清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