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空城的手指深深地扣进了泥土里。
“可是这世道......从来都不让老实人当英雄啊。”
他想起陆鸣说过的话。
——大人的游戏，只看输赢。
是啊，面对那些吃人的怪物，面对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谁在乎你姿势帅不帅？谁在乎你手段脏不脏？
赢了，才能活下去。赢了，才能保护身后的人。
“嘿......”
一声低笑，从赵空城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正准备解除实体的花天脚步一顿，微微侧过头：“你笑什么？”
“我笑我自己......”
赵空城缓缓抬起头。
那一瞬间，他的眼神变了。
原本那种强撑出来的热血与激昂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的灰暗。
那是一种在泥潭里打滚了四十年，看透了生活本质后的......浑浊。
既然当不了光芒万丈的英雄，那就当个在阴沟里咬断敌人喉咙的野狗吧。
噗！
赵空城突然反手握刀，毫无征兆地向后捅去！
这一刀没有任何章法，甚至不顾及自己的肩膀会被割伤。刀锋穿过他自己的腋下，精准地刺向身后狂骨的腹部。
狂骨显然没想到这个已经“放弃”的男人会突然暴起，而且是用这种自残的方式。她本能地后撤，但还是慢了一步。
嘶啦——
忍者的紧身衣被划破，一道血痕出现在她的小腹上。
“抓到你了。”
赵空城的声音沙哑得可怕。他根本没有管身后的狂骨，而是趁着狂骨后退的空档，整个人像是一颗炮弹一样，猛地扑向空中的花天。
“艳鬼！白色！”
他在空中怒吼。
花天脸色微变，她没想到赵空城竟然瞬间领悟了规则的反向运用。她身上的和服大面积是紫色，只有领口露出的肌肤和内衬是白色。
这一击，只要砍中白色，就是暴击。
“不倒翁倒了！”
还没等花天做出反应，赵空城再次吼出了第二个规则。
这是他之前和林七夜玩过的游戏。但在这一刻，在这个规则被喊出的瞬间，一股无形的枷锁瞬间套在了两人身上。
谁动，谁死。
花天原本准备闪避的身形硬生生僵在空中。
而赵空城，却在空中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
他没有停。
哪怕违背规则会受到重创，他也没有停下挥刀的动作。
噗嗤！
鲜血从赵空城的口鼻中喷涌而出，那是规则的反噬。但他手中的刀，却借着这股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狠狠地劈在了花天的肩膀上！
“啊——！”
花天发出了一声痛呼，整个人被从空中砸落，重重地摔在地上。
尘土飞扬。
赵空城落地，踉跄了两步，但他没有倒下。他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那张胡子拉碴的脸上，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憨厚，只剩下一股让人胆寒的匪气。
他走到花天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刚才还不可一世的女人。
“大人的游戏是吧？”
赵空城咧开嘴，露出满口红牙，将刀尖抵在了花天的下巴上，动作轻浮而粗暴，就像是一个真正的流氓。
“老子陪你玩到底。”
“现在，换我来定规则。”
花天躺在地上，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那只独眼中，原本的轻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名为“兴趣”的光芒。
“呵......”
她轻轻笑了起来，哪怕是被刀抵着喉咙，她的笑声依旧带着那股子慵懒和妩媚。
“这眼神......不错。”
“终于有点样子了呢，我的......主人。”
......
花天捂着肩膀上的伤口，那双慵懒的眸子里第一次没了笑意。
她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影子，那里空空荡荡。
赵空城不见了。
就在刚才刀锋划过她肩膀的瞬间，那个满脸胡茬的中年男人就像是一滴墨水，毫无阻碍地融进了这片被夕阳拉得极长的阴影里。
“影鬼。”
花天轻哼一声，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这是花天狂骨的规则之一：踩住影子的人赢，被踩住影子的人输。但如果更进一步，将自己藏进影子里，那就是最高级的暗杀。
“大妹子，别找了。”
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着一股子老烟枪特有的沙哑，还有几分不要脸的戏谑，“刚才不是说了吗？现在规则我来定。”
花天微微皱眉，刚想转身，脚下的影子突然一阵诡异的蠕动。
没有任何征兆，一把漆黑的刀锋从她原本踩着的影子里毫无道理地刺了出来！
这一刀太阴，太损，直奔下三路。
花天身形暴退，华丽的和服袖摆被割裂一大块，露出一截白生生的小腿。
“啧，偏了。”
赵空城的身影从十米开外的一棵树影里冒出半个头，嘴里叼着根不知从哪弄来的枯草，一脸遗憾，“到底是年纪大了，手有点抖。”
“你把战斗当成什么了？”一旁沉默的狂骨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冰。
“战斗？”赵空城从影子里爬出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咧嘴一笑，露出沾满血的牙齿，“这是过家家吗？这是你死我活。”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一道刚才被狂骨划开的伤口，皮肉翻卷。
“老子是守夜人，不是骑士。只要能赢，别说钻影子，就是钻裤裆老子也干。”
话音未落，他再次下潜。
这一次，整个演武场的影子仿佛都活了过来。赵空城不再是那个只会硬碰硬的莽夫，他像是一个在这个名为“厮杀”的泥潭里打滚了多年的老流氓，滑不留手，阴狠毒辣。
“崭鬼！”
一声暴喝从正上方传来。
花天猛地抬头。
赵空城不知何时已经跃到了半空，处于绝对的高位。根据“崭鬼”的规则，站得越高，砍下去的威力就越大。
这一击，他没有丝毫保留。
之前的赵空城，刀里全是那种想要保护谁的悲壮，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但现在，他的刀里只有纯粹的恶意。
那种“我要弄死你，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弄死你”的恶意。
花天第一次拔出了腰间的短刀。
铛——！！
火星四溅。
巨大的冲击力让地面瞬间龟裂，烟尘四起。
花天挡住了这一击，但她的双脚已经深深陷入了泥土里。她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大脸，看着那双布满血丝却亮得吓人的眼睛。
“怎么样？”赵空城双手压着刀柄，整个人像是一座山一样压下来，声音低沉，“这才是成年人的玩法。”
花天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她松开了紧皱的眉头。
那种让人发毛的妩媚笑容，重新回到了她的脸上。
“是啊。”
她手腕一抖，恐怖的灵压瞬间爆发，将赵空城弹飞出去。
“这就是成年人的玩法。”花天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领，看着不远处狼狈落地的赵空城，眼中的轻视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病态的兴奋。
她缓缓举起手中的双刀，刀尖指向赵空城。
“赵空城，你是个混蛋。”
“但你是个......很有趣的混蛋。”
花天身后的狂骨也默默地举起了刀，两人的灵压开始共鸣，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暗了下来。
“既然你已经准备好背负这份沉重，既然你已经决定抛弃那些无聊的英雄包袱......”
花天的声音变得空灵而幽怨，像是从戏台上传来的唱词。
“那就让我们开始真正的演出吧。”
“这场戏，没有观众，只有死人。”
......
演武场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灰暗到令人窒息的松林。
没有风，没有鸟叫，甚至连空气都是凝固的。只有无数高耸入云的黑松，像是墓碑一样静静地矗立着。
光线昏暗，仿佛是一场即将谢幕的舞台剧，打着惨淡的追光。
赵空城站在松林中央，感觉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往上爬。这不仅仅是冷，而是一种从灵魂深处渗出来的绝望。
“卍解。”
花天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悲凉。
“花天狂骨·黑松心中。”
随着这四个字落下，赵空城感觉自己的身体猛地一沉。
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爆炸，也没有什么毁天灭地的能量光柱。这个卍解，安静得像是一场葬礼。
“第一幕，踌躇创伤分担。”
赵空城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胸口一阵剧痛。
他低头一看，原本在花天肩膀上被他砍出的那道伤口，竟然一模一样地出现在了自己的身上。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那件破烂的制服。
“这戏唱得好啊......”赵空城疼得龇牙咧嘴，却笑出了声，“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是吧？”
远处的松树下，花天的身影若隐若现。她身上同样带着赵空城的伤，脸色苍白，却笑得凄美：“在这场戏里，对手受到的伤，会分担到自己身上。你砍我一刀，你自己也要挨一刀。怎么样，还敢砍吗？”
这是个死局。
任何一个理智的人，在面对这种规则时都会犹豫。因为攻击敌人就是自杀。
但赵空城不是理智的人。
他是疯子。
“敢不敢？”
赵空城反手握刀，没有丝毫犹豫，噗的一声，直接扎进了自己的大腿里！
鲜血飙射。
远处松树下的花天闷哼一声，大腿上凭空出现了一个血洞，身体一晃，差点跪倒在地。
“你疯了？！”花天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男人。
“嘿嘿......嘶......”赵空城疼得满头冷汗，却笑得像个赢了钱的赌徒，“大妹子，你可能不知道。老子这辈子别的本事没有，就是皮糙肉厚，耐操！”
他拔出刀，带出一串血珠。
“来啊！互相伤害啊！我看是你这个娇滴滴的娘们先倒下，还是老子先死！”
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彻底震住了刀魂。
花天咬着牙，眼神变得冰冷：“既然你想死，那就成全你。”
“第二幕，惭愧之褥。”
场景再变。
赵空城感觉身上的伤口开始发痒，紧接着，无数黑色的斑点爬上了他的皮肤。那不是普通的病，那是悔恨。
一个人活了四十年，怎么可能没有悔恨？
没能救下的人，没能说出口的话，没能实现的梦想......这些情绪化作了实质的病毒，疯狂地吞噬着他的生机。
赵空城咳出一口黑血，身体摇摇欲坠。
“在这个故事里，悔恨越多的人，死得越快。”花天的声音像是死神的宣判，“赵空城，你这一生，满是遗憾吧？”
赵空城半跪在地上，大口喘息着。
遗憾？
那可太多了。
遗憾没能看着儿子长大，遗憾没能给老婆买个大房子，遗憾自己只是个拿着微薄工资的守夜人，而不是什么救世主。
但是......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两团鬼火。
“老子是有遗憾。”
他撑着刀，一点点站了起来，膝盖骨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
“但老子从来不后悔！”
“为了让那群孩子能活下去，为了让苍南市的万家灯火能亮着，老子就算变成恶鬼，就算烂在泥里，也他妈心甘情愿！”
轰！
一股惨烈至极的意志冲天而起，竟然硬生生压制住了蔓延的黑斑。
花天看着那个摇摇欲坠却始终不肯倒下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动容。
“真是个......顽固的男人。”
她叹了口气，手中的双刀缓缓垂下。
“既然如此，那就一起沉沦吧。”
“第三幕，断鱼渊。”
......
空气变成了水。
冰冷，刺骨，沉重。
原本的松林消失了，赵空城发现自己和花天正悬浮在一片深不见底的深渊之中。
这不是普通的水，这是由彼此的灵压构成的死亡之海。
在这里，不能呼吸，不能说话，只能不断地消耗灵压。直到一方灵压耗尽，彻底溺死在这片深渊里。
这根本不是战斗。
这是殉情。
比的是谁的命更硬，谁能在这绝望的深渊里坚持到最后一口气。
赵空城感觉肺部的空气被瞬间挤压殆尽，窒息感像是一双大手死死掐住了他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