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的她，似是在沉睡一般，因为毒幻散而苍白的面孔似乎也在慢慢恢复血色。她的手抓住了他的衣衫，往他怀里缩了缩，眉头无意中皱了皱，是在做什么不开心的梦吗？
沈云舒走了，留下的，是那个天真懵懂的许清懿。
他是犹豫的，因为许清懿之前的决意。
她说她想要找回她的记忆，可是找回了记忆，就代表她将回到那污浊的漩涡之中。他在犹豫，是否应该为了救那个他所在意的女孩，将他所爱的女孩再次带入那个漩涡之中。或许，让许清懿就这样忘了沈云舒的存在，对她会更好一点？
“云舒……我到底该怎么办……”上官韬望向一直默默守在他脚边的雪灵狐，喃喃地自语道。
那白狐并无法回答他的问题，只能在他身上蹭了蹭，似乎是在为他打气一般。
“唉……”上官韬长叹一声，抱着许清懿起身，“听天由命吧，只要是你们的愿望，都是我的愿望……”
沈云舒的第一个愿望，是杀了冥煞，可当上官韬回神之时，冥煞早已不见了踪影。
她的第二个愿望，是毁了罗刹殿。那里面的人与物，留着都是祸害，望着被狱雷夷平而留下的荒地与深坑，上官韬心底再也没有往日那种不安与哀悯。冥煞身负重伤，虽借着机关密道暂时逃过了他的追杀，可要在这狱雷之中逃离罗刹殿，想来也是痴人说梦。
冥煞已死，上官韬抱着许清懿带着蛊王回到了客栈之中。
镇上的毒物已没了踪迹，后来才知是离朱因那些毒物扰了自己品茶的雅兴，出手解决了它们。被称为神的她一直游离在人类的纷争之外，不愿插手人间之事，这次出手，是否代表她并非完全的无情无欲呢？这个念头出现在上官韬的脑海中，但又在短短一瞬后淹没在失落与纠结中。
面对众人的疑问，他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将许清懿抱回了房中，轻轻地将熟睡的她安置在床上，示意轩辕兮儿看着她之后，便带着蛊王与满腹疑问的刘之毓和叶雨退出了房间。
“你说，这是小姐的意思？”听完上官韬简单地复述了沈云舒的要求，叶雨眉间有几分神色不愉，似乎对上官韬的问而不答有些不满。
“是。”上官韬淡淡地回答道，“这里面是蛊王，请你立刻带其先行，将其交予毒王，这就是云舒要我传达的话。”
叶雨知晓许清懿要寻找蛊王之事，只是上官韬的反应实在有些反常，让他不得不有些在意。
“叶雨，带上蛊王启程。”
刘之毓发话，叶雨也不好多问，只得奉命回答道：“是，大小姐。烦请替我转告兮儿一声。”
“好。”
叶雨离去，刘之毓才回身面对着上官韬，轻声说道：“到我的房间吧。”
上官韬会意，默默地跟在刘之毓身后，直到她关上了房门，他才渐渐回神。
“韬韬，清懿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是她姐姐，我有权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你救人回来后便一直在闪避我们的问题？”刘之毓按捺着心底的不安，尽可能平静地询问着上官韬。她了解上官韬的为人，若不是许清懿出了什么意外，他又怎会是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
“清懿她没事，真的。”上官韬苦笑道，可眉宇间的愁云，却丝毫没有消散。
“那到底出什么事了？”
“云舒她……走了……”上官韬仰起头，望着空无一物的房顶，轻轻地回答道。他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回答云淡风轻，却不得不仰起自己的头，防止再一次泪流。
真的很荒唐，为了一个未曾谋面的人的离去，自己竟会如此难受。回忆起透过许清懿的身体所看到的她，记忆里居然满满都是她的笑。
戏谑的笑，狡黠的笑，得意的笑，开心的笑，故作坚强的笑……
猛然惊觉，她的笑，慢慢感染了自己的心。
许清懿失忆前是不喜言笑的，似冰封的湖面，冷冷的，不起波澜。而后，失去记忆的她又拾起了遗忘的笑容，只是那笑容，更多的是孩童无忧的天真。不似沈云舒，她的情感完全由笑容传达，无论喜怒哀乐，她都在笑，有时笑得令人心欢，有时笑得令人心疼。
“走了？什么意思？”
“她说，她被天人押入了更深的监牢，将会被封印彻底隔断她与清懿的联系，因此，她再也不能出现在我们面前了。”
当说出不能二字时，刘之毓明显看到了上官韬眼底的痛，此时她才惊觉，在不知不觉间，自己已错得一塌糊涂。她本以为上官韬对沈云舒的关心是出于对许清懿的感情，却不想在除去身体这个因素后，他对两人的关心，是出于独立的两份情感的。
清懿，这就是你失忆的真正理由吗？只是沈云舒她是否能明白你的苦心？而你又何时才能将久久无法启齿的真相告诉韬韬呢？
见刘之毓低头沉默不语，上官韬以为她是为了沈云舒的离去而伤感，便静静地退到了一边，思考着后续该做的事。
许久，思绪又回到沈云舒与许清懿身上的上官韬突然感觉身后有人在拍他的肩膀。
“韬韬，韬韬。我叫你好几声了，你怎么不应我啊？”
上官韬收回思绪，略有些尴尬地笑道：“抱歉，毓儿姑娘，我没注意听。”
“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吗？”
“我在想，清懿的计划。”
“清懿的计划？”
“是的。若是清懿没有失忆的话，她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请你告诉我，毓儿姑娘。”上官韬正色道，这么多年来许清懿苦心经营，便是为了复仇与救出沈云舒，继续按照她的计划进行准备，这便是毫无头绪的当下最好的良策。
“你要做什么？”刘之毓也正色问道。
“救出云舒，毁掉让她们痛苦的一切，不惜代价。”上官韬毫不避讳地说出了心底的想法。
听闻上官韬的想法，刘之毓便是一声轻叹，只是上官韬却不解其意。
清懿，如今的他已彻底放下了蓝若冰，为了你与沈云舒而不顾一切，你应该会感到高兴吧？只是这一切，究竟只是你的算计，或是你真心的回应？
若是算计，他已为你付出一片痴心，连我都不忍看到他知晓真相那时的痛苦与绝望。你逼着这样一个多情的人断绝了对蓝若冰的情，让他强迫着自己将心底的位置完全为你腾空，走进你报复蓝若冰的局。只是当他知晓被算计与背叛的事实，那心痛与幽生的恨，你可愿见？
可这若是真心，你又为何向沈云舒隐藏了你的思绪，让她在一无所知中接触到这个痴情而温柔的人。你应明白，她本是你，在黑暗与痛苦中挣扎的她一旦接触到了这缕阳光，只会无可救药地爱上他，而后在你与他之间两难地做着选择，令他痛苦，令自己痛苦，而这，又岂是我所愿见？
清懿，快回来吧，这一切，已不是我所能掌控的了。你与他之间，你与沈云舒之间，沈云舒与他之间，他与蓝若冰之间，蓝若冰与我们之间，所有的结，都系于你手。
“那……救出沈云舒后，你要如何？”刘之毓试探着问道。
“我眼下只想救出云舒，不想考虑其他的。真到了那时，云舒的事，就由清懿决定吧。”上官韬知道自己在逃避，可是他不能想，他还有许清懿，他对她的感情并未变质。
“是这样吗……”刘之毓苦涩地笑道，“若是清懿的回答不是沈云舒想要的，你和她，都会很痛苦的吧？”
上官韬紧紧地抿着渐渐苍白的嘴唇，不发一语。
“清懿的计划，有两个关键。”刘之毓不再逼迫上官韬回答，开口淡淡地说道，“一个你已经知晓，就是为诛神阵集齐六十四把神器，另一个，是搜集世上最毒的五种毒物。”
“毒物？包括蛊王吗？”
“是的。”刘之毓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这五种毒物，分别是九色蛛，沙影蛇，断魂草，彼岸花，以及你今日带回来的蛊王。这五样毒物之中，沙影蛇我们早在毒沙谷中取得，九色蛛也从凉王手中获得，剩下的断魂草和彼岸花，前者生长在天界，后者则开在魔界。因此，我们只能等待合适的机会，不可妄动。”
“因此，目前所能做的，就是收集那六十四把神器？但究竟要到哪去寻找？”
“神器，并不止六十四把，具体的数量，我们也不清楚。你应该知道，所谓神器，不过是数千年前天魔大战中所遗落人间的兵器，其为高人所铸，并长期于巨大灵气中熏陶，因而本身也具有了极大的灵气，他们的作用，只是替代人柱发动诛神阵而已。只是岁月实在太过长久，那些遗留人间的神器，早已散落各地，无处考证，只能通过各地传回的消息与传说推断。”
“如此说来，目前也无法立刻进行神器的收集了。”上官韬闻言大失所望。
“这倒也未必，目前我们手里倒是有几把神器的下落的。”
“你是指八门十六派手里的那几把？”
“没错。诛神阵是将神器中的所有灵气抽出，通过四神遗物将其转化为四神灵气，通过在落神谷中打开通往天界的通道，令这比拟神堕的灵气，落于天城之中，消灭天界中绝大多数对我们有威胁的天人，再趁乱杀入天界，救出沈云舒。既然要通过四神遗物转化，那神器若是本是四神之物便更为合适，八门十六派手中的朱雀弓与青龙剑，以及凤千羽手中的朱雀剑，便是我们的目标。”
“所以，绕了一圈目标还是没变嘛。”上官韬似乎是在自嘲般地笑了笑，“直接索要，他们断是不会交出的，最后，还是要铲除八门十六派的势力啊。”
“是啊，这个过程，可是会死很多人的。”刘之毓看着上官韬的脸认真地说道，“为了救沈云舒一人，为了报我们三人之仇，要搭上无数凡人及天人的性命，你真的可以做到吗？”
“能。”上官韬毫不犹豫地回答道，“西北战场上，为天下人而活的上官韬已经死去，现在活着的，是只为了清懿而活的上官韬。只要能让她从梦魇中解脱，无论何事，我都能为她做到。”
“那就好。”刘之毓望着上官韬坚定的表情，忽而一声长叹，“韬韬，你变了，变得让我都有点陌生了。”
“这样不好吗？”上官韬反问道。
“我不知道。”刘之毓如实回答，“这样的你，是否是清懿所期望的，我不知道。”
“那就等清懿，告诉我答案吧。”上官韬也一声长叹，“其实我多希望，你们姐妹只是普通的富家千金，没有天人，没有仇恨，只是单纯地相遇，相爱，相守。但，这只是梦不是吗？梦终究要醒的，我只能选择让天真的自己死去，才有勇气面对现实的黑暗，这就是命运吧。”
“是啊，令人厌恶的命运啊。”上官韬的感慨让刘之毓心有戚戚，命运对她们姐妹三人而言是残酷的，可许清懿，却是最不服命的人。
“或许，我该去求得若冰的原谅，换得雨轩宫的支持吧……”
只是上官韬这自言自语般的话，却被刘之毓生生地打断了：“不行！我知道雨轩宫的势力庞大，可是你不能再去招惹蓝若冰了！比起天人，清懿和蓝若冰之间的结，才是最难解开的。”
“清懿和若冰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在垩山遇到清懿之时，若冰明明不认得她的。”上官韬不解刘之毓为何会有如此之大的反应，她与她之间的问题，难道还不止自己吗？
“你真的想知道吗？”刘之毓轻轻地问道，低垂的眼眸中泄露出了难言的悲伤。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
“你知道，你师父的名字吗？”刘之毓问道。
“嗯。”上官韬点点头，“虽然雨轩宫中大家都尊称他为宫主，但是他跟我提过，他叫天狂。”
“那不是他的本名，他的本名，叫上官轩琦，是上官氏的后人。”
“上官轩琦？！”上官韬猛然想起，沈云舒和他提过这个名字，他还依稀记得，她说雨轩宫的背后是魔界。
“他与你一样，同属所谓的异龙命格，被皇室所追杀，却在亡命途中遇到了原初十贤之一的牧阳，得其亲授，成为魔人，统领魔界。而蓝若冰的母亲，名为蓝月汐，却是一名天人。她本与天人首领昊天有婚约在身，却被上官轩琦所吸引，与他共赴魔界，成了天界的叛徒。而后，他们有了蓝若冰。”
这背后的曲折，不由令上官韬震惊不已，他屏着呼吸，紧张地问道：“然后呢？”
“在蓝若冰出生不久后，天人趁着上官轩琦离宫之际，突袭了雨轩宫，带走蓝月汐和襁褓中的蓝若冰。对于叛徒，天人毫不留情，将蓝月汐打入了冥渊，而蓝若冰，则成为天人最初的实验品。可是舒轩琦得知此事后花费两年时间，集魔界之力，攻入了天界，与天人大动干戈，差点再次引发大战。而后天人妥协，同意交还蓝若冰，却提出了另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上官韬内心已隐隐有了预感。
“以人换人，而用来交换的，就是我们……因为我们，并非蓝月汐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