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张祈灵走出了通道，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书库。
环形房间的墙壁上嵌着内置的书架，层层向上堆叠，一直延伸到了天花板。中心也有几个围靠成柱子状的书架，像是一根根支撑着房间的承重柱。细看这些书柜里面列着各种不同的书，有纸质，有棉帛书写的，也有竹制雕刻的，甚至还有泥板。
这里应当是旧楼的书库，但并不是这栋楼本身的，而是他记忆中的书库，张家的总书库。
张祈灵许久没有回去了，倒是没想到，他想在这里寻找答案时，这个幻境给出的答案居然在记忆中的书库里。张祈灵行走在书库中，很快他攀着书架而上，在最顶层翻出了一些书。至于旁边的泥板与竹简他都没有去看。
泥板与竹简，张家人后来都抄录成了书卷，这些东西顶多是当个纪念而已，还是书册更好辨认一点。
这里是以他记忆为蓝本复制的，他记得的东西会在他记得的地方，他不知道的书册内部就只有一片空白，但这个幻境也会带来人最希望看到的事，所以那些被他遗忘的也会列在其中。所以他能在这里找到答案，有关混血种的答案。
张祈灵翻找了一番后，终于从这些书册中找到他想看到的内容。
混血种，不，准确应该说【龙】，最早的记录是在五千多年前，张家自有记录以来就已经发现了有关【龙】的信息。
【西北之地，有兽自称“龙族”，寿长不死，累卵可再生。取其血毒，可化半龙，遂称“混血”。
然，龙各有能，有之可呼风唤雨，有之移山倒海之能，谓之“言灵”。】
这是后来重新编纂翻译过的，张祈灵很容易就懂了这其中的含义。他又翻找了其他的书册，总结出了一些有关龙的资料。
被记载的龙数量不多，祂们天性高傲，平等的看不起除了同族以外的其他生物，甚至会奴役他族，其中最受这些东西青睐的奴隶毫无疑问就是人类。所以张家对龙最早的记载，大部分都是“被奴役的部落”、“被奴役控制的国家”，以及“屠龙”。
人类与龙之间天然是对立的，所以那时候人类倾尽所有将那些龙都屠杀了个遍，即便付出代价也在所不惜，但又在杀死这些龙之后发现，祂们的“死亡”只是化卵等待重生。人类尝试杀死了卵，于是真正杀死了龙，但有更多的人发现了这种“不死”。
于是【龙血】的作用也被发现，张家的长生之秘中也多了一份记载。之后张家就不知不觉间多了一个斩杀“混血种”的使命，因为那些混血的生物大都残暴得没有理智，且同样带有毒性。
但张祈灵没找到与陆明黎相似的混血。
人类与龙的混血自然有过，但那些记载在册的基本上都是无理智的存在，这种更符合陆明黎口中的“死侍”。
还有一个让他不解的是，记载有关龙的能力中，这些龙所使用的言灵只有寥寥几个，并且各不相同。
比如说，有龙的能力是风，风中藏着妖物，吸人血液，也能号令风掀起天灾，将树木卷上天空；有龙能翻动大地，引起地动山摇；也有龙能喷吐火焰，引动火山爆发，这些记载中，这些龙都有着各不相同的能力，所以张家人在屠龙之前都会先调查这只龙的能力，以做出应对之策。
而这些记载中的能力，陆明黎都拥有。
这个不应该的，在众多的混血，不，死侍中，拥有这些能力的寥寥无几，但也有一个共同点——它们只会继承龙的一个能力，不可能存在多个的。
而且陆明黎还有理智，甚至比绝大多数人类都聪明。虽然脑回路奇怪了点，比寻常孩子皮了点，但他实际上的确是一个懂礼貌的好孩子，闯祸会认错，也会自己收拾烂摊子，虽然精力旺盛了点，太会讨巧卖乖了点，但实际上有一套自己的行事准则，有底线，不会用自己的能力肆意妄为。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一个好孩子。
也就难以与张家记载中那些龙以及死侍联系起来。
但他是混血，人与龙的混血。
张祈灵的视线落在这些散落在桌子上的书册上。混血种是怎么来的呢？张家的记载中，都是沾染到龙血的毒性才出现的。那陆明黎呢？他又为什么会那么特殊？
想起数年以来不少张家人被抓捕后的相关记录，张祈灵将所有的书册又重新合上，取过湛卢剑，离开了这个书库。
他以前从来不去思考这些的，因为陆明黎在他身边的时候开朗又活泼，会闯祸又会卖乖认错，他自然而然就将那些不愉快的抛在了脑后，但现在，他想先去找自家弟弟。
也许是他的希望过于迫切，踏出书库后，入目的就是这座古墓的大门，张祈灵并不意外，那颗陨石在张家的记载中被称为“空间芥子”，进入陨石内部后就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个由进入者的记忆形成的幻世界。好消息是这个世界并不是独立的，就算进入者很多，他们的记忆也会相互联结在一起，共同组成一个幻世界。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陆明黎与自己一起进来却没有出现在一起，但若是迫切希望的话，是能够看到自家小孩儿。
所以他径直走出了大门，穿过了山洞口，外面自然已经不再是无人的荒地，也不再是长沙的地界，甚至不再是同一个世界。
炫彩的霓虹灯将夜晚的城市渲染成了纸醉金迷的不夜之都，就连天空中飞过的不知名飞行器都亮着显眼的虹光。城市的大楼鳞次栉比，共同组成了这屹立于大地之上的钢铁巨兽。
异世之人站在唯一还算熟悉的高山之顶，眺望着下方陌生的城市。
“各位游客请注意，计时12分钟22秒，牡巫山将开始施行人工降雨，降雨为30mm，请各位游客在规定时间内离开降雨范围，以防止强降雨为您带来不便。各位游客请注意……”
无人操控的鸟状飞行器从他头顶飞过，报着机械音飞遍这座山的每一个角落，提醒着各位游客尽早离开山区。张祈灵没见过这种东西，那东西拥有类似于鸟的外形，却都是金属制作，有点像是传说中的鲁班机关，但又像是西洋那边的科技产物。不，西洋也没有这般精巧的科技产物。
这是他弟弟的记忆，好似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的记忆。
但是张祈灵想不通，他想见的是他弟弟，为什么会被送到这个陌生的山里？
小黎，在这座山里吗？
他回头看向山顶的方向，恰巧看到不远处有人踩踏着一块长板自地面升到了天空，他娴熟的一扭腰，脚下的飞行器就调转了个方向，带着节奏强烈的动感音乐就从他身边呼啸而过，向着城市的方向飞了过去。
那人飞过去的时候张祈灵什么都没有想，他的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大概是没想到会有这种情形，所以这一刻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张祈灵很快就收回了注意力，不管这个世界怎么样，他的当务之急都是先找到小黎。
……
“小黎，快要下雨了，我们该回去了。”陆父望了一眼从头顶呼啸而过的飞鸟无人机，“30mm，是大暴雨啊。”
陆明黎站在他的前方，背对着他们站在巨树之间。牡巫山是这座城市少有的自然生态山区，在这科技发达的24世纪，是现如今少有的被人工维系了数千年之久的自然山区，所以这座山里的树木也分外高大粗壮，人类在这之中显得渺小了许多。
特别是他身侧的巨树下方还有着一个由突出的树根纠结而成树洞。那树洞比他还要高，不过细看之下就会发现，这个树洞周围有着不少烧焦以及断裂的痕迹，虽说因为时间的缘故，这里的痕迹已经被新生的杂草重新掩盖，但有些痕迹却是掩盖不掉的。
“爸，妈，你们还记得这里吗？”这个问题其实不该问出来的，但陆明黎却依旧问了出来，想换到一个他自己都不确定的答案。
陆父与黎母的视线落在他身边的树洞上，几秒后，陆父笑了：“记得，我们带你来这里玩过。”
“这个树洞很早了，”陆父的声音带着怀念，“我小时候，你爷爷就带我来这里玩，所以后来我也带你来这里玩儿。”
这是天然形成的树洞，每一个意外发现了这里的人都将这里视作一个秘密之地，一个深藏在这座山里的宝藏，就像是一个默契的秘密，只有知晓的大人才会带着孩子过来，像是一个为孩子准备的惊喜。
那是陆明黎第一次来。
那之后，这里就成为了他数十年都无法踏足的噩梦。
“那，你们还记得我们来时发生过什么吗？”陆明黎以为自己的声音会带上哽咽，但令他自己都惊讶的是，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的不可思议。
回答他的是父母两人的沉默，不知道多久，黎母走至了陆明黎身后，从背后抱住了儿子的：“记得，但并不是我们记得，是你还记得。小黎，不要哭，你做的很好了。”
陆明黎没有动，他只是微微低头，就看到母亲伸到前方的手正在化为颗粒消散，像是一捧抓不住的尘埃，直至背后温暖的体温离去，他才转过了身。
他的父母站在身后的不远处，两人如记忆中照片那样相互依偎在一起，微笑着看着他，只是他们的身形正在消散为尘埃，飘散向不知所踪的天空。
暴雨如约而至，人工的造雨毫无征兆的就到达了最高的降水量，突破树叶的封锁，将陆明黎浇了个彻底。
陆明黎站在原地没有动，他只是静静看着父母消失的一幕，甚至脸上都没有太多的表情，甚至是流淌在脸颊上的雨水都算不上泪水。当初的悲怮其实已经耗干了他太多的心力，以至于在看到两人时，比起悲伤与思念，更多的是陌生与怔然。
哪怕此刻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他都从心底感觉不到太多的悲伤。他早就接受了父母已经离去的事实，并且已经将一切放下。
“所以，你展现这些给我看，又是为了什么？”陆明黎看向身后的树洞，“是认为这是我心里最脆弱的地方吗？”
暴雨打在树根上，溅起“噼里啪啦”的声响，而除了这声音之外，无人回答陆明黎的问题。
“至少，也该是我失败的那一幕啊。”他走向了这个树洞，“毕竟那才能算是我的噩梦。”
他进入了树洞中，而这树洞之内的景象，全然不是外面看到的只是一个单纯的树洞，它就像是进入了张家古楼中的青铜门一般，进来之后才会发现这里别有一番天地。
只是那青铜门里是被锁链束缚的陨石，而这树洞之内……是一片地狱。
这是一片血海尸山。
黑红色的血液形成无边无际的海，而在海面之上，数不尽的尸体漂浮其上，有的甚至堆积在一起，形成了突出海面的小山。一具尸体顺着粘稠的血海流动，漂到了陆明黎的脚边，尸体沉浮间，露出了一张眼睛睁大的惊愕面容。
是半分钟前才消失在陆明黎眼前的，陆父的面容。
陆明黎视线微顿，微微抬眸，看到了远处的另一具尸体，她穿着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只余深红的长裙，背部朝上的飘浮在血海之中。但不用看陆明黎就知道，那是他母亲的身体。
在更远处，那漂浮在这里的数之不尽的尸体，细看之下都是两人死去的样子，甚至表情神态、衣着打扮都一模一样。
这是他的父母，组成的尸山血海。
陆明黎的视线扫过这些血色与黑色，闭了闭眼睛，又轻轻吐了一口气：“啊，果然是这样啊。”
温情之后的才是真正的噩梦。
但这噩梦，陆明黎再熟悉不过了，这是纠缠了他十多年的噩梦，日日夜夜在他的梦中与幻觉中反复重演，一度让他无法分清现实与梦境。
但在后来的后来，这场噩梦，也由他一个人亲手终结。
突然间血海翻滚涌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血海之下游曳向上，甚至在其中形成了旋涡与翻滚的气泡。
陆明黎顺着那声响看了过去，看到有一个庞大的黑影破出了血海，粘稠的血液黏连在祂的身上，遮住了祂本身的外皮，但唯有那双熔火般的金色龙瞳在血海之上热烈的灼烧，是这血海之上最显眼的色彩，也是再明显不过的身份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