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8房间的门虚掩着，里面隐约传来播放电视的声音。山娃刚想敲门，齐白云轻轻推了一下，门就开了。房间里比他们住的标准间宽敞不少，靠墙放着一组沙发，中间是一张宽大的办公桌，桌上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杯没喝完的茶水。
一个中年男人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肚子微微隆起，穿着一件花格子衬衫，袖口挽到胳膊肘，露出黝黑的皮肤。
见到齐白云，那男人眼睛瞬间亮了，立刻关闭了电视机，站起身来，快步走上前来，不由分说地握住了齐白云的小手。他的手掌粗糙有力，紧紧攥着齐白云那只柔软纤细的手，使劲摇晃着，像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脸上堆着热情的笑容，眼角的皱纹挤成了一团，呵呵地笑着说：
“呵呵！小齐呀！齐白云！可算把你盼来了！多年不见，大哥我可是念念不忘你啊！这些年你跑去哪儿了？怎么就失联了好多年呢？”
齐白云的手被握得有些发疼，心里掠过一丝不安，但脸上依旧挂着礼貌的笑容。她轻轻用力，将手从男人手里抽了回来，指尖悄悄在衣角蹭了蹭，嘿嘿的笑着回应道：
“嘿嘿嘿！郭经理！好久不见，您还是这么精神！不好意思啊，我退出职场好几年了，后来生了女儿，就专门在家带孩子，以前的一些业务关系慢慢就都中断了。这不，孩子现在上幼儿园了，不用天天盯着了，我就应聘到兴隆县塑料厂当了业务员，想着把原来的老关系恢复一下。
您的电话号码这么多年都没变，我一打就通了，还真挺幸运的。有些老客户换了电话，又没qq号，干脆就永远失联了，想想还挺可惜的。”
她说着，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眼神却始终保持着得体的距离。郭经理听了，连连点头，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他往沙发那边让了让，一边走一边打趣道：
“是啊是啊！那些年咱们哪有手机啊，清一色的单位座机。我后来给你原来的单位打了好多次电话，有人说你辞职了，还有人说你去南方卖化妆品了，众说纷纭，到最后愣是联系不上你。我虽然后来换了手机，但单位这个座机号码一直没换，就是盼着有一天，你能给我打个电话呢！哈哈哈！”
说到最后，他爽朗地大笑起来，声音震得房间里的空气都跟着晃动。齐白云听着他这话，脸颊“刷”地一下红了，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颈，像是熟透了的苹果。她有些尴尬地低下头，捋了捋耳边的碎发，强颜欢笑道：
“郭经理真会开玩笑，盼着我给您打电话干啥呀？我那时候就是个毛头小姑娘，业务能力也一般。”
她心里有些不自在，郭经理的热情太过火了，让她有些招架不住。郭经理眼睛一眯，目光在齐白云脸上打转，语气带着几分调侃说：
“当然是联系业务呀！顺便也叙叙旧嘛！想当年你刚入行的时候，还是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怯生生的，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都成美少妇了。不过说真的，小齐，你一点都没显老，风韵犹存，还是那么漂亮。”
他说着，伸出手又想去拉齐白云的手。齐白云心里立刻警铃大作，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避开了他的手。她迅速从随身的挎包里掏出产品介绍，递到郭经理面前，转移话题道：
“郭经理，您先看看这个，这是我们厂的产品介绍。对了，我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塑料厂主管经营的赵厂长。我跟他汇报了您开的鞋帽批发公司，赵厂长特别重视，说一定要亲自来见见您，跟您探讨一下合作的事儿。”
她说着，侧身把身旁的山娃往郭经理面前让了让，眼神里带着一丝求助的意味。山娃立刻会意，顺势把手里沉甸甸的手提包放在办公桌旁边，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上前一步，伸出双手，紧紧握住郭经理的手，脸上露出诚恳的笑容，抢先说道：
“郭经理！您好您好！我是赵山娃，早就听小齐提起过您，说您是鞋帽批发行业的前辈，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的手掌宽厚有力，握得实实在在，眼神里满是真诚。郭经理被山娃的热情打断了之前的话题，也只好收回目光，转而握住山娃的手，脸上的笑容依旧热情，转身对山娃回答说：
“赵厂长客气了！久仰久仰！小齐是个很能干的姑娘，她推荐的产品，我肯定信得过！来，快坐快坐！”
他说着，指了指沙发，顺势松开了手，转身去给他们倒茶。
山娃和齐白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松快。窗外的暮色更浓了，红楼宾馆的霓虹灯渐渐闪烁，一场关乎塑料厂开发山东济南的生意谈判，就此拉开了序幕。
郭江海是山东济海鞋帽批发公司的总经理，改革开放初期，就下海承包了济南百货大楼旗下的鞋帽批发部，后来几个股东合伙注册了济海鞋帽批发有限公司，也就在那时，齐白云跟着表姐去他那里，采购过皮鞋和拖鞋，认识了郭经理。现在郭经理旗下有多个分公司，分布在山东省的青岛、烟台、淄博、临沂等多个大城市，一跃成为了总经理。
他四十多岁，身材微胖，穿着熨帖的深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见两人坐下，就没有了多余的寒暄，转身从茶几下方的抽屉里，拿出两包宾馆提供的免费绿茶——淡绿色的包装袋上印着简单的logo，他把茶叶包分别放在两个一次性纸杯里，沏上热水，茶叶包在水里慢慢舒展，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端茶时，郭江海的动作不紧不慢，眼神却在两人身上扫了一圈，带着审视的意味。山娃接过水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却没喝，随手放在茶几上，发出轻微的“嗒”声。他迅速从衬衫内兜掏出一张名片，名片边缘有些磨损，却被他压得平平整整。
“郭总，这是我的名片。”他的声音洪亮，带着山里人的爽朗，却又不失分寸。齐白云立刻学着山娃的样子，从随身的手提包里拿出自己的名片递过去。她的名片设计得精致些，浅粉色的底纹，印着她的名字和联系方式。
郭江海接过两张名片，低头看了一眼，山娃的名片上印着“经营副厂长——赵山娃，经济师和统计师；下面是地址和联系方式”，虽然职务不高，但职称的份量很重；齐白云的则多了个“业务员兼业务助理”的头衔。他不动声色地把名片放进西装内袋，然后从自己的名片夹里抽出两张，分别递还给两人，语气平淡道：
“这是我的名片，幸会！幸会！”
山娃双手接过名片，仔细看了看，上面的“总经理”职务赫然纸上，不得不让他敬重了几分。他赶紧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烟——红塔山，是他特意为今天准备的。他抽出两根，递了一根给郭江海，自己留了一根。不等郭江海反应，他已经掏出打火机，“咔哒”一声点燃，先给郭江海把烟点上，然后才给自己点燃。火苗跳跃间，他的眼神锐利了几分。
香烟燃烧的烟雾很快弥漫开来，在房间里缓缓散开，模糊了窗外的晚霞光线。山娃深吸一口烟，吐出的烟圈慢慢飘向天花板，他顺势翘起了二郎腿，姿态放松却不卑微，直视着郭江海说：
“郭总！您先看看我们的产品介绍，然后再欣赏一下我们的凉鞋样品。”
说完，他又给齐白云使了个眼色，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道：
“小齐！你把凉鞋样品都拿出来，让郭总观摩欣赏一下。”
“嗯！好的！”齐白云轻应一声，立刻起身。她的动作轻柔却迅速，打开山娃放在办公桌旁的样品手提包，拉链发出顺滑的声响。她从包里拿出各种各样的凉鞋，按照男、女、童三种款式，一一摆放在光洁的桌面上。凉鞋包装袋打开的瞬间，几双样式新颖的凉鞋露了出来，颜色鲜艳却不俗气。
“您看看我们的凉鞋系列产品，男女童三种款式都有，今天特意给您带来了。”齐白云的声音温柔，带着恰到好处的介绍意味，目光落在郭江海身上，带着一丝期待。
郭江海正埋头看着、齐白云刚才递过来的产品介绍册，册子里的图片拍得清晰，参数标注得详细。他瞟了一眼站在桌旁的齐白云，她的侧脸线条柔和，睫毛长长的，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姿色优美，凹凸有致，不由得心里一动，嘴上却只是应声：
“好好！我看完产品介绍，再一一对照样品鞋，观摩一下。”
说着，他拿起一本男凉鞋系列的介绍册，目光认真起来。齐白云立刻上前一步，指着桌上的男凉鞋介绍：
“男凉鞋有三个品种，以男凉鞋一号为代表的银灰色疙瘩纹牛津革凉鞋为主，这款鞋面革流行色，轻便舒适、鞋底防滑，适合中老年人穿搭消费；还有普通大众化的仿革凉鞋，价格实惠，性价比高；另外，还有现在正在设计的较为高档的聚氨酯凉鞋，样品鞋准备在今年五月份，长春鞋帽会上亮相，暂时还在保密阶段。”
她介绍时，语速适中，条理清晰，每一个卖点都讲得准确到位。郭江海一边听，一边拿起桌上的牛津革男凉鞋和仿革凉鞋，反复对照着看，手指在鞋面上轻轻摩挲，感受着材质的差异。牛津革的质感细腻，仿革的则略显粗糙，他心里已有了初步的判断。
可当听到“聚氨酯凉鞋”“保密阶段”时，郭江海的动作猛地一顿，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他为之一震，顿时眼里放光，原本有些平淡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摩挲凉鞋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他抬起头，看着齐白云，饶有兴趣地脱口而出：
“聚氨酯凉鞋？还保密？”
山娃双手按在桌沿，眉头拧成一个川字，眼神里满是严肃，接着郭经理的满腹疑问，解释说：
“郭经理！这事儿可得绝对保密！现在市场上的仿冒货太多了，简直防不胜防。我们这款聚氨酯凉鞋定位中高档，这次特意准备了男女童三个系列的样品，要去长春鞋帽会上亮相。到时候一律以签单为准，按订单生产，就是怕别的厂家仿冒，造成库存积压。这次来，就是想跟您谈谈，我们联手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