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山静静地伫立在舰桥中央，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倒映着激烈战斗画面的双眼中是无尽的空洞与迷茫，犹如深邃的夜空，却没有一颗星辰照亮。他的目光散落在远方，可那远方似乎没有任何焦点，只是一片混沌的虚无。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但很快又黯淡下去，化作更深的落寞。他微微叹了口气，那声叹息仿佛从灵魂深处发出，带着无尽的怅惘。
周成看出了肖山心头对地球命运的怅然若失和失之交臂，他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肖山的肩膀：
“老弟，不用这样苛责你自己。选择都是所有人共同做出的，你不需要自己去承担全部后果。守护纪元三十年以前，如果人类社会让你继续掌权的话，或许能拖延蜉蝣的计划。但人类群体的特性就注定了，你只能拖延而不能避免。
是所有人手中的选票，让你像个退休老头儿一样度过了守护纪元关键的前30年。而且对你的所有研究成果都进行严格审查，生怕里边藏着毁灭人类的计划，这些可不是蜉蝣强迫的。星环不也说了吗，这是个体智慧的社会性文明在成长中所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肖山转而深深地看着周成，闪烁的双眼中交织着落寞和不甘，良久之后才低声说道：
“这成长的代价也太过惨烈了，而且...而且我们离避免毁灭原本只有一步之遥。”
周成淡淡地笑了笑，抬头看向穹顶之外正在从两个星环交叉运动中逐渐变大的星空，说道：
“我曾经给学生做过一个比喻。宇宙就像一个迷雾笼罩的险恶洞穴，人就生活在这个洞穴里，无论虚无的迷雾存在与否，洞穴本身都没有变化。人类的认知能力就是迷雾的边界，而基础科学的发展程度，就决定了人类的认知和迷雾的边界在哪里。
虽然整个山洞的大小不会因为迷雾的存在而改变，但人却只敢在迷雾散去的空间里生存。因为你永远不知道迷雾之后到底是肥沃的土地，还是长矛一般的钟乳石，甚至是万丈深渊。在认知层面的一步之遥，很多时候比地面到卡门线还要遥远。”
肖山的脸上，原本紧绷的线条如春日里消融的冰雪，缓缓舒展开来。他沉沉地点了点头，转目看向如两把巨型镰刀一般挥舞在舰队周围的星环，眼神中又出现了剑客一般的锐利光芒：
“感谢你让我们知道了巨星文明的真实能力，现在蜉蝣正在朝着和远征舰队完全相反的方向逃离。那我们就更应该趁着ta们还不够强大之前，追上并宰了ta们。因此，我们就更没有理由要放弃航迹点星系作为前进基地的计划了。”
顿了顿之后，肖山加重了语气继续说道：
“而且，从你们飞船的运行方式和构造来看，星环还在使用最原始的离心加速度模拟引力，以及有机玻璃作为密封舷窗。或许，你们也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强大。”他的字里行间都带着威胁的气息。
这时，舰队前方的巨大投影变幻成了正在航行的蜉蝣舰队。但画面的清晰度要比舰队的红外成像要高得多，并且还标注上了准确的尺寸和大致化学组成成分。
而星环似乎也没有因为肖山的威胁而愤怒，仍然不紧不慢地说道：
“不，ta们并不是因为躲避你们而选择的航向，具体原因我们也不得而知。但实际上的情况是，利用血肉病毒完成了生物体进化的蜉蝣，已经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巨星文明。种种迹象显示，ta们已经突破了二级文明的限制。
姑且不论你们需要多长时间才能追上蜉蝣舰队，就算现在蜉蝣就在远征舰队的射程之内，你们能够对蜉蝣文明造成的伤害，恐怕不会比对我们造成的伤害更高。如果仅仅是为了解决人类，ta们应该迎头追来。”
肖山的身体猛地一僵，面色瞬间变得白了几分。星环虽然没有直接回应他的威胁，但字句之间自然流出的威压感，让他感觉如坠冰窟。
而星环也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惶恐和不安，不失时机地补充道：
“在我们的文明中没有仇恨的概念，虽然我无法理解其含义，但这种几乎贯串你们整个文明演化史的情绪。不仅激发出无畏的探索精神，让文明加速演化。也有可能成为葬身文明的火海，因为无畏和鲁莽是同一个概念的两面。”
惯于使用了科学思维思考的周成，一向只相信实证而对于星环空泛的解释嗤之以鼻，他试探着说道：
“至少我们所看到的你们，在某些科技领域是存在落后的。我有理由认为你们是在危言耸听，说不定应该理性放弃航迹点星系的是你们！”
星环的措辞明显变得严厉起来：
“科技发展的目的不是先进，而是适应和取舍。你们只看到了落后的离心重力和有机晶体技术，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们装备着模拟重力系统和全息纳米舰体的舰队，却在我们主动现身之前都没有发现过我们的存在。
而且，即便是拥有超强观测能力的蜉蝣，也只能判定仅仅相距六百多光年的航迹点星系存在流浪文明。在一般的宇宙法则中，62%的流浪文明都具有攻击性。蜉蝣也是基于这个概率，才诱导你们制定了现在这条航线。
如果你们遭遇另外62%的文明，现在恐怕远征舰队要么全军覆灭，要么正在解体的战舰中搜寻着幸存的族人了。这或许也算是宇宙随机性和偶然性的一部分吧，不仅是人类的幸运，也是我们的幸运。
当然，前提是我们都认为这是一种幸运。”
周成原本平和的脸色陡然变得煞白，好似被抽去了所有血色，肌肤之下，青色的血管都隐隐可见。感觉就像有一块摇摇欲坠的巨石就在头顶的悬崖上，任何继续的试探都可能带来可怕的后果。
肖山的额头也瞬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颗颗汗珠顺着鬓角滚落。他舔了舔微微颤抖的嘴唇，重重地吞下了唾沫，反复斟酌了用词之后，才艰难地开口说道：
“如你所知，我们是一个集体社会文明。我需要充分的理由来让所有人都放弃占领航迹点星系，其中包括对你们占领意图的了解，以及对你们文明本身的了解。”
“当然了！”
那平和而又热情洋溢的声音又出现在了空气和扬声器里，紧绷的气氛又缓和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