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的一个伙计拎着一个食桶,走到了酒楼的后巷,桶里面是每天要处理的剩饭剩菜,当他把食桶丢到酒楼的后巷之后,一窝早已等候的乞丐瞬间上来哄抢。那些脏乎乎的残羹烂肉,在他们眼里却好像是世间最饕餮的美味。
伙计已经见怪不怪,但还是难免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只有一个乞丐瑟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仔细看他的双眼已经只剩下眼白部分。
这个瞎子一直在这里,都十几年了。
等那些乞丐把食桶的饭菜抢的差不多了,心满意足地散去,他才慢慢地爬了过去,一边用手摸索着,想要抓一点剩下的残渣。
如果乞丐也分等级,这个瞎乞丐必然是鄙视链的最底端的。
“黑黑的房间啊……”
“蓝蓝的眼睛啊……”
“不是黑眼睛,是蓝眼睛啊……”
有人好奇地路过,看到一个老瞎乞丐一边抓着剩饭,一边居然像是在哼歌,“咦?他在唱什么?”
“谁知道,每天都这么唱,耳朵都听起茧子了。”
什么黑房间,什么蓝眼睛。
不过是个疯乞丐的疯话。
但是,有人听到了,并不觉得这是疯话。
乞丐终于抓到了一块菜叶子,往嘴里塞,用力地咀嚼吞咽。吞咽的时候还不忘唱两句,“黑黑的房间……”
下一刻,乞丐还想要抓食物的手,被人仅仅用力握住了。
旁边的人穿着一身官差服,视线一动不动盯着这个乞丐看。
“你是青马巷,十七号宅的主人吗?”
这道声音传入了瞎乞丐的耳中,乞丐呆住了。
冯十五自己也不敢相信,他惊骇地看着乞丐这张脸孔,还有那双惨白的眼珠。
若不是亲眼所见,冯十五自己也根本不会相信。真的有人会把好好的宅子卖掉,来流落街头当乞丐。
冯十五意识到,指挥使让自己调查的东西,似乎远超他想象。
乞丐忽然哆嗦了一下,甩开冯十五的手,摸索着竟然想要跑路。
但是他自然不可能跑得过。健全人,还是会武功的冯十五。
“等一等!”
冯十五迅速拦住了他,乞丐这一跑,无异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乞丐肩膀被抓住,开始“哇哇哇”地喊叫着。
“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冯十五还什么都没问呢,看着这乞丐恐惧极了的样子,双手还抱住了头,缩在了地上。
醉仙楼的伙计这时看见,觉得有趣,奚落说道:“他是个傻子。官爷,你抓个傻子干什么?”
傻子?
冯十五愣了一下,他低头,看着乞丐抱着头哆嗦的样子。而乞丐听到伙计喊得那一声“官爷”,更是浑身剧烈一颤。
不。冯十五心道。
在他说出青马巷,十七号宅的主人的时候,那一瞬间的停顿。
没有傻子会这样停顿。
一瞬间的反应,暴露了这个乞丐。
“我有话要问你。”冯十五定定说道。
乞丐再次哆嗦了一样,那双剩眼白的眼珠,竟然有种躲闪游移的感觉,他摇头口中喃喃不断:“我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伙计似乎想看热闹,冯十五感受到了旁边的目光,心里也下意识多了一丝戒备。
人多眼杂,不适合在问话。
“这些流民乞丐在街上到处流窜,扰乱京城治安,我要把他抓回去关押。”冯十五一把揪起这瞎乞丐,故意将他拖离了街道。
实际上,冯十五只是拐了个弯,带着浑身发抖的瞎乞丐,来到了一处没人经过的隐蔽拐巷内。
乞丐还在哇哇乱叫,双手摆动,装疯卖傻。
“我知道你没有疯。”冯十五冷静看着他。
乞丐一双眼白的眼珠不住翻动,只靠在墙根一言不发。
冯十五拉起他的手,看到了虎口之处,那熟悉的茧子。几乎和他家指挥使一模一样。
冯十五想起之前宅子里那人说,宅子的主人,原先是宫廷的画师。后来瞎了。
“你真的是画师……”
冯十五只觉得自己的三观也在被颠覆。眼前的乞丐蓬头垢面,鬓发苍老。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面貌。
可是若三十年前,他也是个正年轻的男子。
这双手骨节修长,无论如何也不该是乞丐的下场。
“告诉我,曾经到底发生了什么?”
冯十五瞪着乞丐只剩眼白的眼珠。他比任何时候,都急切地想要知道。“我会帮你的……”
“你这样问是问不出结果的。”有人在他旁边说了一声。
冯十五惊了,瞬间扭头:“谁?!”
他明明刚才看了四下无人。
只见巷口不知何时站了一道壮硕的身影,竟然都有点对冯十五产生压迫感,而这人头顶还扎着一块油旧的头巾。
“官爷不必惊慌,我只是个杀猪的屠户而已。”
冯十五的手已经按在腰间的刀柄上了,闻言更目瞪口呆看着这个人。
杀猪的屠户?
而一直颤抖的乞丐,听到这声音,忽然就不抖了。
甚至一下抬起头,盲了眼珠“看”向了巷口那个人。
冯十五并没有放松警惕,这个什么屠户长得就极为人高马大,一脸横肉,看着就不好相与。
“你是谁?官差办案,尔等速速远离。”
那位屠户看着冯十五,并没有被吓到远离,相反,屠户对冯十五这张脸印象很深。
之前街道上曾经短暂撞过一面,还曾塞了信给他,但冯十五显然认不出眼前的人了。
“官爷放心,我是来帮助官爷的。”屠户再次慢慢说道,“此处虽然看似无人,但随时都可能有过路人会听见。说话并不方便,不如……先去我的住处?”
冯十五差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谁啊,就去他的住处。
屠户索性指了指那乞丐:“他能活到现在,都是多亏了我在暗中保护。”
……
就算装疯卖傻,眼睛瞎了,把曾经年轻俊逸的面孔逐渐变成脏污辨不清面目的乞丐。每天躲在最阴暗的街角苟且偷生。
究竟又是什么信念,支撑他这样苟活着。
花屠夫很早就注意到这个乞丐,他嘴里那含混不清的歌词,没有人当回事。
可是花屠夫听出来了。
黑房间,蓝眼睛。
背后是足以致命的隐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