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赵北秋与两名斥候伏于梁军大营外的草丛中,掏出罗盘确定方位后,将最后几处营垒方位仔细标注在羊皮舆图上。
至此彭城外围的几处梁军驻营,以及适合埋伏的山坳林地,皆已用朱砂细细勾勒分明。
“成了。”赵北秋将舆图卷起,转头对身旁精瘦的斥候低声说到:“事不宜迟,吴大均,你连夜北上,将此图呈给与斛律将军,路上不要叫人发现端倪......”
“既然都打探清楚了,队主,大伙儿不一起走吗?”
赵北秋摇了摇头:“一路打听过来,接走莲婶一家的该是梁军,我得想办法混进梁军营里探探,张贵则在营外集结弟兄们,随时接应我,大均你脚程最快又机敏,所以你就先回去送图。”
“诺!”
当吴大均的身影彻底融进渐昏的天,赵北秋与张贵也伏低着身形往反方向撤离遁走。
梁军主帐中,萧渊明拍案责骂道:“赵伯超,本帅再三令五申,不得扰民,不得劫掠,你竟然公然违抗本帅命令,若从此以后北地百姓将梁军比作劫匪强盗,北伐又如何能称‘吊民伐罪’?”
“末将以为元帅此言不妥!”
赵伯超理直气壮:
“正经百姓早躲进山沟子里了,末将带的兵抓的都是北朝细作,况且底下儿郎们手痒心焦,逮几个蟊贼撒撒气算什么?
若天天在帐中高坐,不带儿郎们出去操练,难不成等魏军杀到跟前才磨刀?真要‘吊民伐罪’,就该趁魏国援军赶来之前,速速攻城!
元帅若要治末将的罪容易,咱们十万大军开拔至此,天天耗着粮草不接战,那又算不算得上懈怠战机?”
“赵伯超,你......”萧渊明虽怒,却驳不倒赵伯超的歪理,更没胆量动用军法。
赵伯超见状,冷哼一声,抱拳一礼,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元帅若无其他军令,末将便告退了,北伐不是靠空谈大义就能打赢的!”
说罢,掀帘大步离去。
萧瑀在一旁看得心急如焚:
“父亲,除了赵伯超,营中诸将大多纵容部下劫掠百姓。方才父亲为何不下令严惩?好整肃军纪。
就这样放他离去,只怕军纪将愈发涣散。”
萧渊明长叹一口气,自己终究未能慑服众将。
“尔等只需管束好自己部下兵马,其余......便由他们去吧!”
“父亲?!”
“够了......”萧渊明一摆手,沉声喝道:“来人,取酒来!”
“父亲,您怎么又要饮酒?”
萧渊明苦笑一声:“不饮酒,教为父如何安枕?管这十万大军的重担子压肩上,连杯浊酒都不许碰么?”
“父亲!”
萧瑀上前一步正欲再劝,却被萧道一把拉住:“二哥,先出去说话......”
二人出了军帐,沿着营道并肩而行。
萧道压低声音劝道:“父亲受制于陛下敕书,严令不得强攻城池,诸将又阳奉阴违,不听调遣。父亲本就忧心如焚,二哥何必再给平添愁绪?”
“三弟!”萧瑀猛地顿住脚步,怒骂:
“你不但不劝谏父亲,反倒纵容他终日借酒消沉,
若非如此,诸将岂敢这般放肆?父亲这般懦弱,你我身为人子......唉!”
说罢拂袖而去。
高澄在德阳殿中来回踱步,焦躁不安地等待秦姝消息。
直至夜深,刘桃枝才匆匆赶来复命。
“禀大将军,卑职带人追了两百里,一直未获殿下踪迹。”
刘桃枝单膝跪地,声音里透着惶恐。
“废物!亏为爷们儿,一个女人都追不上吗?”
刘桃枝不敢抬头,只听高澄顿了一刻,沉声问道:“刘桃枝......是不是你存心放走了她?”
“卑职不敢!”
却不知秦姝自知官道会受追捕,奔出城五十里处,就牵着马沿小道步行,反而躲过高澄追兵。
“不敢......不敢......”
勃然大怒之际,猛地一脚踹翻桌案,案几倾塌带着茶盏碎地,糕点滚落。
手指狠狠点着刘桃枝痛骂:
“不用想也该知道,她一定是往徐州,往徐州......你脑袋瓜子怎么这么笨,追不到就给我一路追到徐州去,你回来作何,回来作何?随便派个跑腿的回来禀报不会吗?我看你分明是故意的.......”
“那大将军,卑职现在去追!?”
高澄深吸一口气,阖目压下怒意:“还不快去......”
待刘桃枝刚退到门口,高澄突然说道:“莫伤了她......”
“诺!”
高澄步履沉沉踏下两级玉阶,颓然跌坐,冰凉的阶刺入肌骨,他却恍若未觉。
“阿姝,你暗地里算计我,明面上还要这般伤我心......”
忽又想到,绮娜肚子的那个孽障又该如何处置?
赵北秋的杀令既已发出,若再动这孩子……那女人怕是要拼个鱼死网破。
秃突佳的使团仍在晋阳,若她有三长两短,柔然必不罢休。
思来想去,柔然人一直要的不就是个子嗣吗?如今不正好可以利用绮娜怀孕,打发秃突佳滚回漠北复命。
至于之后,待孩子一出生再处置了便是,横竖将蠕蠕公主囚在晋阳宫一世,柔然也不该有所动作。
这孽障倒可暂且宣为高家之嗣了......
夜色如墨,一骑快马入到侯景帐营,惊起营中数点篝火。
探子滚鞍下马,风尘仆仆直闯侯景帐前。
“禀主公!”他气息未平,双手高捧军报,“北军旌旗直奔徐州!”
侯景赤足踏出军帐,指尖捻开军报,忽地嗤笑出声:
“高澄还知道声西击东......”嘴上却抿过一丝狡黠:“哼!”
待目光扫至‘慕容绍宗’四字时,瞳孔骤然紧缩:“谁教的鲜卑小儿遣慕容绍宗来?若然,高王莫非是诈死?”
王伟匆匆赶来:“明公何故夜惊?”
侯景将军报递入王伟手中,背身时阴影吞没了半张脸:
“绍宗沉稳多谋,只怕梁军不是他对手!”
“速速遣人告梁军,若接战,往北追击不得逾两里!”
“传令三军,明日辰时拔营,是时候该进取谯城了!”
“诺!”王伟领命后,匆匆退出军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