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峥拨开眼前的文书,取出其中账册,“此去捉拿刘桂舟,反而被他所诱遭了埋伏。好在他手下人并不多,我才得以逃脱。现在想来,或许他是故意露出马脚调虎离山,好对播州城下手。”
温婉立刻接上话,“也就是说…城中定然有内应!”
魏峥唇角一勾,眼中难掩赞赏之色。
跟聪明人说话当真舒服,即使他的话半藏半露,她也能立刻抽丝剥茧的跟上。
“这是从碉堡处搜来的账本,你看看——”
魏峥作势将账本递给她,温婉却如临大敌连连摆手,“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侯爷,我还不想死。”
魏峥被她气笑,“有我护着,谁敢伤你?”
温婉摇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魏峥只能作罢,刚巧侯继回府,一进屋就看见温婉,他抱拳算是打过招呼,随后对魏峥道:“侯爷,已经查明今夜四个城门无人进出,这群人也不是今日进的城,怕是提前藏身城内。”
“他们有近一百人,若是今日入城,难免引人注意。”魏峥听着属下的汇报,迅速沉着冷静的抽丝剥茧,“但领头的那几个倭人凭空出现在此,不可小视。他们引起这样大的骚乱,必然想好撤退之路。这说明,要么城内有内奸接应,帮着他们藏身。要么城门有奸细开门放他们出城。查一查今夜四个城门何人当值,有无异常。”
侯继领命而去。
温婉见他们说起公事,很自觉的离开,“侯爷,既说起城中政务,我不便旁听,便先行离开。”
“天黑路滑。”魏峥抓起外袍,站起身来,语气毋庸置疑,“我送你。”
温婉看一眼外面天色。
是挺黑的。
但哪里路滑?
赵恒连忙道:“侯爷您身上有伤,不能撕扯伤口!我送温小娘子回家!”
不知怎的,赵恒感觉又被魏峥皮笑肉不笑的瞥了一眼。
侯爷眼神…犹如冷风夹细雨,让人后背凉飕飕的。
温婉惊道:“你受伤了?”
她还以为所谓“生死未卜”不过是魏峥对外的幌子,不曾想魏峥真受过伤?
魏峥一站起来,牵扯伤口,痛得面色一沉。
温婉连忙快步上前,面露关切,“伤得严重吗?可看过大夫了?”
赵恒那句“不甚严重”的话还在嘴边打转,冷不丁听见侯爷虚弱的喘气声音,“一剑入胸,险些当场毙命。大夫说…就算治好,以后阴雨天也少不了胸痛,这辈子也只能将养着。”
嗯?
哈?
赵恒蹙眉。
这怎么跟之前的说辞不一致?
下午侯爷不还说这伤奈何不了他吗?
温婉低头,只看见那人修长的手指攥紧了自己衣袖,她竟抽离不得。
再一看,手办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连嘴唇也比往日颜色黯淡。他的眸色在灯火下隐隐发颤,似乎正忍受着苦楚折磨。
温婉心一下被揪住!
“我去帮你叫大夫!”
“不必,刚大夫来瞧过了,也已经喝过药。”魏峥余光瞥见一脸呆样的赵恒,眉尖轻蹙,面色不虞,“不是派了人去各家守着吗?去查一查,今夜城内还有谁不安分。”
赵恒一腔忠心,只担心魏峥伤口开裂之事,“侯爷,卑职还是先把温掌柜送回去吧?这城内说不定还有流寇,温掌柜独身行路怕是不安全。”
不知怎的。
赵恒明显感觉到侯爷瞳孔微眯,露出危险的信号。
完了。
那种后背发凉的感觉他娘的又来了!
咋回事,别是伤风着凉了?得去找个大夫瞅瞅了!
一种强烈的求生本能让赵恒瞬间改了口,“不过还是公事为重,侯爷…卑职告退。”
赵恒走了以后,屋内只剩二人。
温婉担心魏峥伤势,可总觉得多问一句,便是往雷池靠近一步。
魏峥一抬眸,就看见温婉的视线落在他虎口的伤疤上,“无碍事,从前的伤口。”
温婉“嗯”了一声。
魏峥虎口上的伤疤怎么来的,她比魏峥还要清楚。
夜风熏人醉,城内的喧嚣已过,督抚院静得吓人,仿佛两人的呼吸声都听得清楚。
温婉不动声色的抽离魏峥攥住的衣袖一角,后退半步,微微福身:“侯爷既受了伤,就早些歇着。我先回去。”
“我送你。”
魏峥还是那句话。
口气依旧毋庸置疑。
“又不是瓷器做的。”温婉笑道,“就两步路。”
“今夜城内不安分。若这两步路出了事,老师和师母定不会原谅我。”
“可你的伤……”
“不碍事。”魏峥抓起外袍套在身上,语气理所当然,“是胸口受伤,不是腿受伤。顺便你再和我说说今日城中的情况。”
魏峥如此坚持,温婉不好回绝。
九月桂花飘香,庭院深深,两人一前一后,脚步一轻一重,只有半尺距离。
走到长廊转角,魏峥忽而停下脚步,示意她走前头。温婉才反应过来,提灯的是她,前头无亮,她该在前头带路才是。
两人脚步不紧不慢,走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上。
冷月当空,星子硕大,树影晃动,空气中暗香浮动,连吹来的风都是如此舒适。
“对了。义父义母如何?”温婉先前就想起义父也住在督抚院附近,只是当时流匪四处游走,她不好派人去打探情况,此刻回想起来才觉后怕。
“师娘身手矫健,一般的贼寇不是她的对手。况且事发之时,我便已经派人护卫。”
“那就好。”
两人又陷入沉寂。
魏峥披着一件宽大的外袍,脚步刻意放缓,和前头那小娘子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刚才人前尚有一丝理智。
可到了眼下,四下无人,风吹树摇,一颗心也同那树影一样摇摇晃晃。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他又嗅到那女子身上淡淡皂角和野栀混合的香气。
一抬眸。
前头那小娘子神情专注,提着一盏黄纸油灯,螓首蛾眉,一双柔荑洁白无暇,仿佛带着透明度的光泽。灯火昏暗,映照那女子侧脸线条,两弯柳叶眉似蹙非蹙,藏有愁绪。
因是深夜突然前来,她的发髻松散着,只粗略用一根银簪固定住发尾,但秋风一拂,发髻松松垮垮,几缕黑发不听话的垂在耳侧,平添一抹风情。
天真,且妩媚。
一种无知无觉散发出的妩媚才更叫人意乱神迷!
那些个春情燥热的梦里,他曾取下她的发簪,她的长发如瀑布一般垂落,他们在床上、窗台、马车里耳鬓厮磨——
男人的呼吸几不可察的粗重了一分。
那是梦!
只是梦!
“温师妹…”
男人慢吞吞的掀唇,声音仿佛更沙哑更克制,“听闻你红楼开业,生意极好,先恭喜师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