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
王府安逸殿之中，再次是宾朋满座。
而今晚所宴请的，乃是京都与各地的官员。
同样的大殿、同样的菜品，可气氛却与前一日大为不同。
少了几分异域的热烈与直白，多了几分官场特有的矜持与沉寂。
林汇贤坐在末席，位置极为不显眼。
他心中却早已没有往日的愤恨，唯有对今后格局改变的期待与亢奋。
林汇贤举杯满饮，目光扫过满堂朱紫，最后看向主位之上的涂一乐。
他的嘴角泛起一丝悠然自得弧度。
果然，皇帝并未驾临，这给出的信号，再明显不过。
这令林汇贤的心中更加笃定。
昨日君臣同至，想必是丰梅王最后的体面。
今日皇帝缺席，只让官员们自行赴宴，其中意味，以是在明白不过。
他又联想起皇帝亲口所说‘随驾返京’，很快便会飞黄腾达。
而眼前这煊赫王府、满座的恭维，在林汇贤眼中，不过是夕阳返照，最后的余晖罢了。
他甚至泛起怜悯的优越感，观察起那些不曾理会自己，只顾着上前敬酒寒暄的同僚。
一群蠢货罢了，不识时务，不明圣意。
大厦将倾，由自趋附。
林汇贤脸上挂着微笑，起身整理衣襟，端起酒杯，步履无比沉稳向主位走去。
他来到近前，微微躬身行礼，而姿态里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挺直。
仿佛，他已是与丰梅王平起平坐，不过是临行前的体面告别。
“下官敬王爷一杯，感念在王爷治下，丰梅县富庶，令下官受益良多、政绩斐然。”
他言辞恭敬，眼神却无比清凉的看向涂一乐。
甚至包含一丝，可知他即将鹏程万里的探寻意味。
涂一乐正与身旁几位老臣说笑，闻言很是随意看去，爽朗大笑：
“汇贤啊，丰梅政务繁杂，真是辛苦你了。”
涂一乐一挥手，并不多言，举杯干净利落一饮而尽。
姿态豪迈，浑然不知对方心中万千沟壑一般。
只当是寻常敬酒，随后还很是随意指了指案几之上：
“这鱼不错，很是鲜美，你将其端走，趁热享用。”
林汇贤瞥了一眼，鱼腹缺失少许的一盘鱼，只是轻声道出一句：
“谢过王爷。”
他并不真的去端，只认为这是莫大的羞辱。
转身离开时，嘴角那抹笃定笑意更甚。
看来，昔日无可比拟的摄政王，早已沉溺于安逸、财富，对即将来到的风暴毫无半点警觉。
他心中那份优越感，在这份慢待应对下，膨胀得几乎要溢出。
酒过三巡，场面正酣。
一些官员按捺不住，心中盘算起提亲之事。
佰越布政使率先来到近前，脸上满是恭敬堆笑：
“王爷容禀，老朽有一孙儿酷爱兵法器械，自幼便仰慕王爷统兵之传奇事迹，听闻韩影王妃有一女，精通军阵推演，不知可否令其指点一二，好令我这孙儿能领略王爷风采。”
涂一乐愣了愣神。
这说得确实委婉，正合他所说‘儿女意愿’。
令孩子先行认识交流？
骨子里不还是求娶这档子事吗？
韩影的女儿指教，咋就能领略他的风采？
“何来指教？”涂一乐装作不在意：“小女年幼，不过是纸上谈兵，恐会误人子弟。”
涂一乐微笑着挥手拒绝。
“即便如此，可……”
布政使还想再争取，却被旁人抢了话。
翰林院大学士堆笑上前，手指不自觉捻须：
“老夫自家有一个孙儿，自幼便送在勤稷学宫熏陶，一直在丰梅生活。他酷爱王爷所推行的各类学科，钻研造诣颇深。听闻阿依王妃很是注重幼子研学大奉文化，可否令我那不争气的孙儿向郡主讨教一二。”
涂一乐瞠目结舌，没想到要重蹈覆辙。
他刚想出言婉拒，可其他人全然不给他留有机会。
有人带了头，其他人便恐失了先机，纷纷涌上前来。
场面竟然如同昨日重现，迅速升温，一发不可收拾。
有所不同的，无不是遵循涂一乐所讲‘儿女意愿’，说话只为指点交流，并不提出求亲。
理由五花八门，目标直指涂一乐的儿女。
自认身份卑微的，盯上了妾室所生庶出。
更有甚者，开始预定延伸到今后的孙辈上……
一夜之间，涂一乐的血脉成了争相抢购的奇货，生怕动作慢了便没了机会。
虽然涂一乐昨日拒绝诸国，可文武官员们，都想为自家博得一线机会。
唯有林汇贤悠然自得，独自坐在远处角落，自斟自饮。
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模样。
他对这群官员嗤之以鼻，只等过些时日见他们的窘态。
宴席一时变了味道，陷入不受控制的混乱。
敬酒的、陈情的、拐弯抹角夸耀自家子弟的，纷纷离席向主位涌来。
嗡嗡的议论声、笑声、大喝声混作一团、
涂一乐端坐在上，脸上依然保持从容的微笑，可眼中尽显无奈。
这，未免太过荒唐。
他猛然起身，高举酒杯，重重敲击几声。
声响虽然不大，却能令混乱场面安静下来。
“诸位。”涂一乐声音清晰，带着一丝自嘲玩味：“想必大家已经知晓，昨日席间诸国也是这般、这般热情。本王已经言明，儿女姻缘，必须是顺其自然，全凭他们心意，讲究一个一切随缘。难不成，诸位并未知晓？”
涂一乐语气极为温和，但话里的意思在明确不过，昨天对诸国没有松口，今天对文武官员亦会是一样。
这些话令一众人面露尴尬，一时间进退两难。
但还好，涂一乐留有台阶。
片刻沉寂后，一位官员反应过来，率先开口说道：
“对，对，昨日之事我并未知晓，今日只是寻王爷之子切磋请教，但难免唐突。”
众人闻听此言，纷纷开口说着，将刚刚的话掩饰过去。
宴席终于得以恢复正常，众人纷纷有说有笑，离开主位位置，各自返回到席位之上。
林汇贤冷眼旁观，心中暗自嗤笑。
丰梅王还是太过自大，却不知如若联姻，还可帮其日后保命。
而这帮蠢货们，还在极力巴结一个即将倒台的王爷，却不知今后朝堂的风向，将起大的变化。
林汇贤悠然夹起一块菜品，慢慢放入嘴中咀嚼。
只觉得今天王府的菜肴，显得格外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