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密报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京城权力中心激起的涟漪虽未公开,却已让相关人等的心里翻腾起巨浪。
叶明依旧每日沉稳地往返于国公府与统筹衙门之间,处理公务,听取汇报,甚至还有闲暇去皇庄看了看鲁小妹那边新招的一批女工培训情况。
他这份不动如山的气度,让原本因谣言而有些浮动的统筹衙门人心迅速安定下来。
然而,在这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愈发汹涌。
工部赵侍郎告病的消息正式传了出来,据说病情加重,需要静养,连衙门的公务都暂时交由左侍郎代理。
明眼人都知道,这“病”来得蹊跷,怕是江南的风向让他感到了刺骨的寒意,不得不暂避锋芒。
都察院那几个之前上蹿下跳、散布谣言的御史,也突然变得沉默寡言,在朝会上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之前的慷慨激昂从未发生过。
显然,那莫名流传开的关于他们自家不清不楚产业的风声,起到了很好的震慑作用。
这一日,叶明正在衙门里与几位属官商讨在京畿试行“官督商办”水利工程的细则,太子李君泽身边的内侍突然到来,传召叶明即刻入东宫觐见。
属官们面面相觑,心中猜测必定有大事发生。叶明却神色如常,交代了几句便随内侍离开了衙门。
东宫,书房内。
只有太子李君泽一人,他屏退了左右,见到叶明进来,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和一丝凝重。
“明弟,江南八百里加急!”
李君泽将一份密报推到叶明面前,“王翰和孙主事动手了!根据疤面刘的供词和审计账目的铁证,联合扬州驻军,以雷霆之势,查封了沈万千、李茂才在扬州、淮安等地的所有产业,搜出了大量往来密信和私账!人赃并获!”
叶明快速浏览着密报,上面详细记录了抄查的过程,查获的赃款数额之巨,牵连的江南中下层官吏之多,触目惊心。
更重要的是,在沈万千的一处隐秘别院中,搜出了几封他与京中某些官员往来的书信,虽然用语隐晦,但指向性已然明确。
“好!干得漂亮!”叶明合上密报,长舒一口气。这一步棋,总算走对了,而且成果远超预期。
“父皇已经看过密报,龙颜大怒!”
李君泽压低声音,“江南盐漕,竟被这群蠹虫侵蚀至此!父皇已下密旨,授权王翰,依据查获的证据,对所有涉案人员,无论商贾官吏,一律严加审讯,深挖到底!必要将这颗毒瘤连根拔起!”
他顿了顿,看着叶明:“明弟,京里这边,恐怕也要动了。这几封书信……虽未直接指名道姓,但工部赵某人,怕是脱不了干系。”
叶明目光锐利:“表哥,江南是根基,京中是枢纽。打掉了江南的爪牙,京中的首脑就不能再留了。否则,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李君泽点了点头:“父皇也是这个意思。只是,牵连甚广,需得有确凿铁证,方能动手,以免朝局动荡。父皇让你我暗中留意,收集更多证据。”
“臣明白。”叶明沉吟道,“赵侍郎称病不出,正是我们暗中查探其党羽,固定证据的好时机。另外,江南此番动作,必然会让其京中同党惶惶不可终日,说不定会有人为了自保,主动寻求出路……”
“你是说……策反?”李君泽眼中精光一闪。
“压力之下,必有裂痕。”叶明淡淡道,“我们可以双管齐下,一边加紧收集赵侍郎及其关联官员的罪证,一边……或许可以让某些人‘偶然’得知,江南案子的严重性,以及陛下彻查的决心。”
李君泽会意,这是要加大心理攻势,促使对方内部瓦解。“好!此事我来安排。你在明处,一切如常,稳住局势即可。”
“是。”
从东宫出来,叶明抬头望了望天空,不知何时,已是阴云密布,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沉闷。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胸中却是一片清明。酝酿了这么久的风暴,终于要彻底降临了。
回到府中,叶明并未向家人透露江南的具体进展,只说是公务繁忙。叶凌云和李婉清见他神色平静,也便没有多问,只是叮嘱他注意休息。
晚饭后,叶明独自在书房,韩猛悄然而至。
“三少爷,江南抄查的消息已经隐秘地传开了,虽然邸报未发,但该知道的人,恐怕都知道了。赵侍郎府上,今天下午请了三位太医,说是病情反复。另外,我们监视的几个目标,今日都异常活跃,互相之间秘密联络频繁。”
“让他们联络。”叶明语气平静,“联络越多,破绽越多。让我们的人盯紧了,尤其是注意有没有人试图转移财产,或者安排家小离京。”
“是!还有,鲁姑娘那边传来消息,新招的二十名女工,经过十天培训,已有大半能独立操作新织机,第一批按照‘标准化流程’生产的布匹,质量稳定,成本比预估的又降低了半成。”
“很好。”叶明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这才是他真正想看到的,那些勾心斗角、你死我活的争斗,终究是为了给这些实实在在的进步铺路。
“告诉鲁小妹,按计划继续扩大生产。等这批布匹积累到一定数量,可以尝试与京中的一些信誉好的布庄合作,打开销路。”
“明白。”
韩猛退下后,书房里只剩下叶明一人。窗外,一道闪电划破昏暗的天际,紧随其后的是一声沉闷的惊雷。
要下雨了。
叶明站在窗边,看着豆大的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砸在庭院的地面上,溅起朵朵水花。这场雨,能洗刷京城的尘埃,也能掩盖许多暗地里的交易与慌乱。
江南的惊雷已经炸响,京城的暴雨,也该来了。
而他,已经做好了迎接这一切的准备。
无论风雨多大,他都要在这惊涛骇浪中,为叶家,也为这个王朝,劈开一条新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