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轩在金銮殿上那番毫不留情的训斥,如同腊月里的冰水,浇得工部赵侍郎等人透心凉。
明面上的路被彻底堵死,但他们显然不会坐以待毙。
几日后的一个傍晚,叶明刚从统筹衙门回到府中,还没来得及换下官服,韩猛便脚步匆匆地跟了进来,脸色不太好看。
“三少爷,出事了。”
韩猛声音压得很低,“通州段运河,今天下午有一艘满载漕粮的官船,在过闸时船底突然漏水,虽然抢救及时,船没沉,但大半漕粮泡了水,损失不小。更麻烦的是,堵塞了河道,后面十几条船都堵住了。”
叶明解官服的手一顿,眉头皱了起来:“事故原因查清了吗?”
“初步查验,说是船底一块旧木板年久失修,突然崩裂。”
韩猛语气带着讥讽,“可那船半个月前才例行检修过,当时记录是‘完好’。而且,好巧不巧,偏偏是在王侍郎在江南掀起大风浪,京里又刚刚因为漕运之事争论过的节骨眼上出事。”
叶明眼中寒光一闪:“看来,有人是想用这种方式来给陛下和朝堂上下‘提个醒’,告诉我们,没有他们,漕运就会出乱子。甚至……还想把这屎盆子扣到我们改革清查的头上,说是我们逼得太紧,导致下面人疏忽懈怠,才出了事故。”
“十有八九是这样。”
韩猛点头,“事故一出,工部那边就有人开始散布风声了,说什么‘如今人心惶惶,做事难免出错’,‘若是往常,断不会如此’之类的混账话。”
“玩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把戏。”叶明冷哼一声,“走,去书房细说。”
到了书房,叶明详细询问了事故地点、涉事船只编号、负责检修的工匠等信息。
他沉吟片刻,道:“这件事,我们不宜直接插手,免得落人口实,说我们干预工部分内之事。但也不能任由他们颠倒黑白。”
他铺开纸笔,快速写了一份简短的呈文:“你立刻将此事,连同我们的疑虑,通过内卫的渠道,密奏给陛下和太子。只陈述事实和巧合之处,不做结论。”
“同时,让我们的人,暗中查访那个负责检修的工匠,还有当时在闸口当值的官吏,看看他们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比如突然阔绰了,或者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人。”
“明白!”
韩猛接过呈文,“还有,三少爷,鲁姑娘那边派人来问,新织机的第一批标准操作流程草案已经拟好了,您什么时候有空过目?”
提到这个,叶明的脸色才稍稍缓和:“让她明天上午送来衙门吧。另外,告诉她,工坊织出的第一批新布,可以试着拿一些到皇庄附近的集市上,以稍低于市价的价格售卖,看看百姓的反馈。”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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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叶明在统筹衙门处理公务时,果然收到了来自宫中的口谕,皇帝询问他对通州漕船事故的看法。
叶明早有准备,恭敬回复:相信工部能查清原委,依法处置;统筹衙门关注的是长远制度,建议日后可考虑建立更独立的船舶检修核查机制,避免既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员。
他的回应不卑不亢,既点出了可能存在问题的环节,又将皮球踢回给了工部,自己则站在了推动制度完善的高度上。
下午,鲁小妹带着几张写满字、画着简单示意图的纸来到了值房。她似乎有些紧张,双手紧紧攥着纸张。
“叶大人,这是……这是我和姐妹们一起琢磨出来的,您看看行不行?”她将草案递给叶明。
叶明接过,仔细翻看。草案写得比他想象的要好,虽然文笔朴素,但条理清晰。从每日开工前检查织机哪些部位、如何上油,到操作时的坐姿、手脚配合的要点,再到出现断线、卡梭等常见问题如何处理,都列得明明白白。
后面还附了几条注意事项,比如“勿使幼童靠近织机”、“每日工毕需清扫机下积絮”等。
“很好!”
叶明不吝称赞,“条理清楚,要点明确。就是这个‘标准化流程’。稍后我让书吏帮你润色一下文字,然后就可以在工坊内试行了。试行期间,要多听听织工们的意见,看有没有哪里不顺手,或者漏掉了什么,随时补充修改。”
见叶明肯定,鲁小妹这才松了口气,脸上露出腼腆而开心的笑容:“多谢大人!我们一定好好试,好好改!”
送走鲁小妹,叶明的心情轻松了些。这些实实在在的进步,是他在朝堂风波中最坚实的慰藉。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傍晚时分,韩猛再次带来消息。
“三少爷,查到了些眉目。通州那个负责检修漕船的工匠,前天晚上下工后,被人拉到酒馆灌醉了,第二天醒来怀里就多了一锭十两的银子。”
“问他谁请的客,他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只记得好像是两个生面孔的商人。另外,闸口当值的一个小吏,他老婆前两天突然多了支新银簪子,说是娘家给的,但我们查了,他娘家最近并没这闲钱。”
“哼,果然有鬼。”叶明冷笑,“继续查,顺着银子和银簪子的线索,看能不能摸到源头。不过,对方既然敢做,估计线索早就掐断了。”
“是。还有一事,”
韩猛继续汇报,“江南孙主事密报,他们已抵达扬州,与王侍郎汇合。疤面刘嘴很硬,刑部和大理寺的人用尽了办法,他死活不开口攀咬其他人,只一口咬定是自己贪图王侍郎船上的财货。”
“不过,王侍郎那边通过审计账目,已经发现了漕运款项中,有几笔数额巨大的银子,流向不明,疑似通过几个空头商号,最终流入了扬州某些人的口袋。其中,就包括那个李老板和沈盐商名下的产业。”
“账目是关键!”
叶明精神一振,“只要找到确凿的证据链,证明他们侵吞漕银,那指使行刺的动机就具备了!让孙主事和王侍郎,集中精力,深挖那几笔不明款项!必要的时候,可以动用非常手段,查抄那几个空头商号,获取原始凭证!”
“明白!还有,京里这边,赵侍郎今日散朝后,与几个御史在‘一品阁’密会了近一个时辰。”
“哦?”叶明挑眉,“看来,他们是准备在舆论上再做文章了。无妨,让他们跳。只要我们江南的证据扎实,任他们巧舌如簧,也难逃法网!”
话虽如此,叶明也知道,对手的反扑绝不会停止。
通州的“意外”恐怕只是开始,接下来,还不知道有多少明枪暗箭在等着他。他必须更加小心,既要稳住朝堂,又要保证江南的调查顺利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