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失陷的家园
实验室的灯光骤然熄灭，这是地堡发电系统不稳定所致，何慧的目光仍死死锁在培养皿中那片干涸的血渍上。
黑暗如一块湿冷的布，猛然蒙住了她的脸，呼吸都变得粘稠。她低头瞥了一眼手腕，菌斑在昏暗中泛着磷火般的幽光，像是某种来自地底的诅咒。她摸索着打开应急电源，头顶的通风管道发出低沉的呜咽，菌丝缠绕其间，仿佛百年前地球最后的哀鸣。
那一年，地铁站挤满了高烧抽搐的感染者，菌丝从他们的耳蜗中钻出，像无数细小的蛇，在地铁扶梯上织成密密麻麻的黑茧。
地球在短短几个月内失陷，战火与资源抢夺此起彼伏，人类在菌丝的吞噬下节节败退。何慧曾穿着厚重的防护服，踏过粘稠的菌液，军靴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菌丝在啃噬橡胶，发出细微的“嘶嘶”声。
为了保留人类的火种，各国在地下建造了铅板隔绝的堡垒。然而，即便是防辐射服的内衬，也长出了霉斑，像她手腕上那块溃烂的皮肤一样，无声地宣告着人类的脆弱。
地下城的资源枯竭，像一场无声的瘟疫，悄然侵蚀着每一寸空间。
水源日渐稀少，净化系统因缺乏零件而频频故障，过滤液储备仅剩几桶，散发着刺鼻的化学气味。食物配给从每日两餐缩减到一餐，干硬的合成饼干成了主食，偶尔分到的罐头早已过期，散发着霉味。
能源更是捉襟见肘，铅板隔绝的电力系统时常断电，昏暗的走廊里，只有应急灯发出微弱的光。
医疗物资几乎耗尽，抗生素和止痛药成了奢侈品，菌斑溃烂的伤口只能用简陋的绷带包扎。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消耗最后的希望。
他们必须寻找新的生路。
星际航行计划一直被搁浅，卫星探测仪早已扫描了附近星系，无一适合人类生存。燃料仅够一次跃迁，失败便是万劫不复。地下城，资源枯竭，菌斑肆虐，人类的身体早已虚弱不堪，难以承受漫长的太空旅行。
委员会最终决定由一小部分人开展星际航行计划，而何慧便是其中一人。
星际舰队的休眠舱在虫洞跃迁时损坏了三分之一。何慧看着眼前的休眠舱，这里面躺着的是秘密送出来的地球人，星际航行生死未卜，他们的燃料有限。
何慧站在休眠舱前，手指轻轻抚过舱壁的金属表面，冰冷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舱内的软垫散发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像是某种无声的警告。她的目光扫过舱内狭小的空间，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那是恐惧，是期待，也是无奈。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心跳，但胸腔内的鼓动却愈发剧烈。她知道，一旦躺进去，就意味着将自己完全交给未知的命运。休眠舱的舱门会缓缓闭合，她的意识将沉入无尽的黑暗，直到航舰抵达目的地，或是永远沉睡在宇宙的某个角落。
“爱丽丝，休眠舱的稳定性如何？”她低声问道。
“休眠舱系统运行正常，稳定性为98.7%，何慧博士。”爱丽丝的机械女声平静而冰冷，仿佛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如果我们在休眠期间遇到意外，爱丽丝，你会怎么做？”她忽然问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根据预设程序，我会优先保护休眠舱内的生命体，并在必要时唤醒您。”爱丽丝回答得毫无波澜，仿佛这个问题早已被计算过千万遍。
何慧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她知道，爱丽丝只是一个程序，一个冰冷的机械系统。它不会理解人类的恐惧，也不会感受到她的无助。
她缓缓抬起脚，跨入休眠舱，身体陷入柔软的垫子中。舱内的温度开始逐渐降低，她的呼吸变得缓慢而沉重。
“爱丽丝，启动休眠程序。”她闭上眼睛。
“休眠程序启动，倒计时开始：10、9、8……”爱丽丝的声音在舱内回荡，像是某种无情的倒计时。
何慧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些地球末日下的画面，但这一次，她强迫自己不去想。
她试图回忆起地球曾经的蓝天，阳光洒在脸上的温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然而，这些记忆早已被紫雾和菌丝吞噬，变得模糊而遥远。
“3、2、1，休眠程序启动。”爱丽丝的声音戛然而止。
舱内的温度骤然下降，何慧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她的意识开始模糊，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入深渊。在最后的清醒时刻，她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孤独——仿佛整个宇宙只剩下她一个人，漂浮在无尽的黑暗中。
“我们会找到新的家园吗？”她在心中默默问道，但没有人回答。
黑暗彻底吞没了她的意识，休眠舱内只剩下微弱的呼吸声和舱壁上闪烁的指示灯。爱丽丝的机械女声在舱外低声响起：“休眠程序已启动，祝您休眠愉快，何慧博士。”
然而，何慧已经听不见了。她的意识沉入了无尽的黑暗，等待着未知的黎明。
但她相信他们一定能找到新的家园。
随着“轰隆”一声，航舰落地，她至今记得解冻那天，三百个活人裹着冰碴从舱室爬出来，对着舷窗外紫雾缭绕的伊甸园跪地痛哭。
旧民是第二天黎明出现的，那些皮肤泛着珍珠母光泽的原住民站在孢子云里，像一群从毒雾中诞生的幽灵。
地堡建在旧民划定的第十二区岩层裂缝里，通风系统每天要消耗二十升过滤液。
当旧民部落首领伸出三根布满黑色纹路的手指，何慧才明白《资源置换协议》的真正含义——三支旧民的血液凝剂换六架战斗机，五台医疗舱换半个月口粮。
但孢子病还是在雨季爆发的。
先是通风管道渗出紫色霉斑，接着有人咳出带菌丝的痰。何慧亲眼看着工程师陈工被菌丝撑破眼球，那些乳白色菌须顺着泪腺疯长时，他还在念叨着要修好3号水循环泵。
旧民送来血液凝剂的那天，医疗舱地板上，十七具尸体像脱水的蕨类植物般蜷缩在停尸袋里。
何慧从背后的一阵刺痛中醒过来，背部的菌斑又扩散了一圈，她坐起身来把重新研究的实验药剂锁进保险柜。
走廊传来防毒面具的闷响，她知道巡逻队又要去地表搬运旧民的"；馈赠"；了。
上次交换物资时，旧民要求地堡人教他们制造钚-238电池，却只给了半车发霉的块茎。那些紫色块茎在培养皿里长出了神经突触似的菌丝，和当年吞噬地球的黑菌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