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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瞬还在感慨老妻坑了自己,下一瞬,安国公在沈临毓的追问中哑口无言。

埋怨、怪罪、懊悔顷刻消散,阴毒愤怒一闪而过,最后留下来的是冷漠和防备。

安国公夫人将他的变脸看在眼中,讥诮道:“敢做不敢当?

什么都怪我头上,行走朝堂的是我?站在金銮殿上的也是我?

我是什么样的人,国公爷难道不知道吗?

你看不起我,觉得我头发长、见识短,那你听我这个没见识的愚妇的意见做什么?

你自己下的决断,休想甩到我头上!”

安国公道:“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都抄家了,难道还要分谁错得多、错得少?你要不把阿瑛和振贤……”

安国公夫人不听他的车轱辘话。

沈临毓也不听,指甲重重弹了下剑身,铮的一声。

“吵什么?”他用下巴指了指章振礼,“在座三人,章大人可是一句话都还没有说呢。

等把事情一条条说明白了,有的是时间给你们吵。

天亮前,镇抚司刚把章大人位于南城的那宅子抄了。”

闻言,安国公皱了皱眉头,国公夫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章振礼亦不见多少意外。

沈临毓看在眼中,继续道:“搜出来宝源的另一套账本,可惜中间被烧掉了几年,是我最想要的那几年。”

安国公夫人倏地抬声道:“这是镇抚司运气不好,不能算我头上!”

王爷想以没有想要的为由,不认与她的约定,那她就亏大发了!

“稍安勿躁,”沈临毓与元敬打了个手势,“辛苦了一夜,也不是没有收获。”

很快,元敬把那些书画轴子都抱了进来,放在了章振礼面前。

沈临毓示意章振礼打开:“章大人看看,眼熟不眼熟?”

事实上,当那些卷轴堆在面前时,章振礼的脸色就已经红得发黑了。

他自己的东西,自己认得。

他酷爱书道,不仅仅是书写,也喜爱与之相关的一切。

收集字帖,讲究文房,连最后的装裱都极其拿手。

一副好字画,想要存得长久,就少不了好的装裱,自从他上手之后,装裱都是自己来的。

眼前卷轴用的轴、签、丝带,都是他精心挑选所得。

诚然他有许多不同字体、不同年月的作品,但值得王爷这般拿来给他看的,其中内容一想便知。

打开来看,果不其然,一卷一卷都是金体。

“哪里得来的?”章振礼忍着心中的震惊与火气,问沈临毓,“南城那宅子?”

“章大人不信?”沈临毓反问,“镇抚司要是有从他处收罗这些的本事,我就不用苦心办书道会了。”

章振礼显然认同沈临毓的理由

安国公正紧拧眉头,问:“你不是说你都烧干净了吗?”

“是啊,”章振礼应着,将所有的卷轴看完,道,“我看着那些化为灰烬,我以为当时整理出来的就是全部了,没想到……”

他的字画实在太多了,很难记清楚总共有多少卷金体。

整理焚烧那日,隐约觉得似乎是少了些,但也吃不准是记错了,还是放在国公府里了。

现在才知道,并非是他记错了。

章振礼将视线落在了安国公身上。

见章振礼审视自己,安国公惊讶之余,更是不满:“你这么看我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是我把这些藏起来了,还放到南城那里?”

章振礼嘴上不说话,但怀疑的态度很是明确。

脑海之中,反复出现的是陆念的那句话。

“那个替死鬼会不会是你?”

安国公看在眼中,气血上涌,捂着心口道:“你伯母拎不清,你难道也拎不清?”

拎不清的伯母冷笑一声。

“我留着这些有什么意图?出卖你,我有什么好处?”安国公苦口婆心起来,他抬手指了下一旁老神在在的沈临毓,恼道,“他摆明了要让我们全家完蛋,我弃车保帅,他能答应?

我们都知道镇抚司的目的,又岂会心存侥幸?

他把我们都叫到这儿,说什么开诚布公,就是为了看我们彼此猜忌、质疑!

这是他的地盘,主动权在他手里,我们全被他拽着鼻子走。

我难道愿意说太师夫人,愿意说账本、卷轴?

还不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

振礼,这点道理你总该想得通。”

章振礼听着他的长篇大论,手指轻轻抚过卷轴。

是。

事已至此,谁都不会心存侥幸了。

王爷说抄就抄,还敢让他们坐下来说话,摆明了最后是要“赶尽杀绝”。

伯父逃不掉,无论出卖谁,都逃不掉。

可是,此一时、彼一时。

被镇抚司先斩后奏直接围府抄家之前,他们有谁想到过王爷手段会如此强硬吗?

即便有新宁伯府那么个前车之鉴,但后起之秀、没点根基的黄家岂能和他们世袭罔替的安国公府比?

伯父绝对想不到。

伯父还在做着给圣上递自罪折子、换圣上高抬贵手的梦!

有那样的梦,又如何会不安排一个替死鬼?

毕竟,多少要给王爷一点“交代”,不能让镇抚司白忙。

思及此处,章振礼抬起眼皮,语气不善道:“并非我要怀疑伯父,而是这些卷轴,除了您,还有谁能收拢着往那宅子里搬?”

“糊涂!你真是糊涂!”安国公坐不住了,站起身来。

元敬就在边上杵着,安国公能走动的范围极其有限,只能在脚下这一片半的地砖上转圈。

“振礼,自我把你接到身边,三十年了,我自问待你与亲儿无异。”

“幼时叫你念书,长大了替你张罗,你在官场上顺风顺水,我厚着脸说一句,真是又有功劳又有苦劳。”

“我从未亏待过你,待你好得、连你伯母都会听信挑拨、认为你是我的亲儿子的地步!”

“我问心无愧!”

“你之前很好,对得起我的培养,但你近来……”

“先是质问我关于你的出身,现在又怀疑我为了自保故意出卖你,我真是、我真是……”

“太失望了!你怎么能让我这么失望!”

“我怎么把你教成了这样!不知感恩,不懂情义,你就这么践踏辜负我的一片慈爱之心?你对不住我的栽培!”

“我太失败了,老妻不信我,侄子不信我……”

安国公翻来覆去,全是心痛万分。

章振礼看着他这熟稔的发挥,问:“我早说过了,您用心抚养我,说到底是振贤太废物!

今时今日,安国公府便是侥幸不倒,失了我替他前后安顿,传到他手上也是败家的命!

您这么多年把我当什么?当狗吗?”

如此撕破脸的话出口,安国公再也做不出那以退为进的“自责”样子:“狗都比你有良心!”

章振礼闻言,怒极反笑,再无往日镇定模样,气急败坏地捶着桌子:“以庶充嫡的是伯母,设计陷害金太师的是您,受人挑拨的是阿瑛,无头苍蝇般废物的是振贤,你们一家子把安国公府的爵位都要祸害完了,却来指责我?

您说我不是您儿子,我父母到底是怎么死的?

去烧香、马车摔下山崖?

那日不是谁的忌日,也不是礼佛的大日子,他们原也不是天天念经的虔诚人,为什么会去上山烧香?”

安国公被他问得浑身发抖:“你疯了!我看你是疯了!这种问题都问得出来!你父亲是我亲弟弟,一母同胞!我能害他?”

章振礼根本不管安国公,只死死盯着安国公夫人。

安国公夫人眼神游离,浑身透着不自在。

“是您,”章振礼看出来了,“为什么?”

脑海里,不由自主冒出来的是陆念的声音。

“管天管地也不至于管到小叔子和弟媳妇身上。”

章振礼深以为然,但此刻,几乎算是灵光一闪,他知道答案了。

“您心虚了!”章振礼一字一字道,“您以为自己以庶充嫡,或是杀温姨娘等其他妾室、庶子的事情被我父母发现了,所以您才一不做二不休!”

“狠!我们谁都比不上您狠!”

“我那日在广客来就该听出来了。”

“您说岑氏,手上两条人命,怎么不干脆把陆念也弄死算了。”

“因为您就是这样的人,您手里有人命,一人是杀、两人也是杀,您根本不留活口!”

安国公夫人紧咬着牙关。

章振礼指着她,冲安国公道:“这就是您的妻子!这就是您养出来的另一条狗!”

“她真出息!她咬人,根本不管您有仇没仇,她就咬她想咬的!”

“咬死了您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咬死了您其他、或许不像振贤那么废物的庶子,咬没了您最有用的嫡女,咬来了今时今日、一定要您全家完蛋的镇抚司!”

“精彩,真是精彩!”

章振礼拍了拍手,嘲讽和愤怒根本无法控制。

“我辜负了您的栽培?您想拿我当替死鬼时,我就不欠您什么了。”

“现在知道了父母之死的真相,那就是你们夫妻欠我的!”

安国公顾不上和章振礼说什么,他凸着眼睛瞪着老妻:“真是你?真是你!

我章家倒了血霉娶了你这么一个害人精!

我当初就不该心软,你们韩家倒的时候就不该保下你!

到头来你竟这么对我!

杀我儿子、杀我弟弟,毒妇!”

说着,安国公伸着双手要往安国公夫人的脖子上掐去。

元敬眼疾手快,在安国公夫人的尖叫声中,将安国公的双手反钳住,把人押回了椅子上。

安国公挣脱不得,只得在沈临毓敲击剑身的警告中作罢。

“看看,打开天窗说亮话还是有用处的,这不就直接了当了吗?好过黄泉路上再吵一架。”沈临毓显然对眼下的收获很满意。

寻常问讯,都会把人分开,以免互相补充串供。

今日反其道而行,只能说,这一家子彼此藏着掖着的太多了。

只要挖开了一道口子,哪怕是与巫蛊案浑然不相干的,但人一旦激动了,话赶话的,就什么都会冲口说出来了。

沈临毓琢磨着气到浑身快散架似的安国公,问:“国公爷说这些卷轴不是您放的?那您觉得是谁?谁能私下收拢章大人绝不可能出手的这些东西?”

“我不知道!”安国公咬牙道,“这话不是该我来问王爷吗?那张字条,王爷最后跟到人了吗?”

沈临毓笑了起来:“您大方,我也投桃报李,那张字条去了城北泰兴坊。至于这些卷轴,看宅子的仆从说,他贪财,留着想转手。”

章振礼先道:“满口谎话!”

真有私卖的胆量,这么多年单独守那宅子,早就赚得盆满钵满了。

再者,明知安国公府被围,为何不弃宅逃跑、反而留在那儿等着被镇抚司抓?

宅子里随便拿些值钱的摆件,揣兜里就能走,足够之后过上几十年日子了。

“我赞同章大人的意见,”沈临毓点头,道,“我使人查了查,那人明明有儿有女,但下落不明。

他以前只小赌,输得不多,偷库房里一两样不起眼的东西去卖,章大人眼力再好也发现不了。

但前不久,他突然赌大了,欠了一屁股的债,为了还债,可就要多卖些好东西了。”

章振礼的呼吸一滞。

他听懂了沈临毓的意思。

背后有人故意引诱了那仆从,还把人家儿女捏在手中做人质,为的就是拿到这些能称之为“证据”的卷轴。

只是……

“王爷真是好算计!”章振礼道,“明明知道另有一人,却先让我把矛头朝向伯父。”

“话不能这么说,谁知道拿捏人质的是不是安国公呢?”沈临毓才不管他讽刺,“当然了,章大人确实要谢谢我,若没有先前那番铺垫,激化了章大人的情绪,又如何能知道令尊令堂被害的真相呢?

三十年了,除非真凶自己承认,否则章大人去哪里知道真相?”

章振礼被气笑了。

这算盘,打得比陆念那把都响亮!

沈临毓继续问:“泰兴坊,几位有没有新的想法?”

说着,他又看向安国公,道:“我是不依不饶了些,但那位阴险狡诈、落井下石,您甘心让他渔翁得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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