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将军,前面就是滦州城了。”
崇祯三年正月十五日,乐亭并没有出现韩林及乐亭营的身影,他们反而出现在了八十里地开外的滦州城。
滦州城并没有如其他城池那样大门紧闭,武丁登城,反而是大开城门,门下有许多人影晃动,在见到他们这支军队以后,迎宾的锣鼓声也开始奏响。
韩林远远望着,冷笑了一声:“原本设香案投递现在成了‘喜迎王师’,也不知道一会他们是个什么神情。”
“若是大人同意,小人可指认那些串联的士绅,若不是他们,杨知州也不会含恨自刎。”
说话的人名叫郝冲,是滦州的生员。
他看着门前的景象,不由得目眦尽裂,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
作为京右第一府永平府其实已经太平了很长一段日子,城守日渐废弛,灰瓶炮子、滚木礌石也早就因为时日长久不能用了,只有三班的衙役来负责城池的治安。
其实乐亭和滦州都是大哥莫笑话二哥,之前就说过,这哥俩虽然名义上归属永平府,在天津巡抚设立以后,这俩又归属于天津巡抚辖内,属于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那种,归属管理十分混乱。
如果不是韩林奉了皇帝老子的命重建新桥海口营也就是现在的乐亭营,乐亭应该比滦州更惨一些。
遵化陷落以后,相距不过一百五十里地的滦州瞬间就慌了,官绅们就商议通过众筹雇佣的方式守城,其实和李凤翥的做法类似。
但招募了六百人来来守,这些人平时也是百姓,最厉害的可能就是杀猪的屠夫了,又缺乏守城的武器因此只能削尖了木头当枪使。
郝冲所说的杨知州名为杨燫是贵州人,天启二年中举,累官至滦州知州,他知道光靠这些人没法守城,等孙承宗到山海关后他赶忙写了文书求援。
可文书还没回来,距此地不过四十里的迁安七家岭在守备官卜文熿的带领下剃发投降,不仅如此,卜文熿还带着人在石佛口等滦州的地盘上摇旗张榜,劝滦州的百姓效仿投降。
滦州现在归天津管,这个地方很复杂也是情理之中,除了有些三不管以外,这里还是闻香教的大本营,总之就是各种势力盘根错节,在如此强压之下,顿时就乱成了一锅粥。
永平府失守的消息传到滦州以后,城内顿时大乱,奸恶、别有用心之徒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平日里有仇的也“打成了一片”,有些人公然入室抢劫烧屋,大量城中百姓开始仓皇避难。
杨燫这个没有兵、只能靠衙役的文官,根本就弹压不住,只能召集郝冲等几个生员和一些乡绅商量对策。
然而这些士绅白日里与他商议对策,晚间却又开始背着他串联投降之事,杨燫发觉此事以后情知大势已去,于是穿戴好衣冠,在州衙大堂墙壁上留绝命诗一首,挥剑自刎。
虽然他算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但比起那些投降的文武来说也算是全了气节。
滦州这一下子更是群龙无首,人人自保尚且不足,哪里还有守城的心思?那些准备投降的官绅们立马带了投降的文书出发去永平府城,准备向建奴表示降意。
可有一个人还没有放弃。
那就是之前被杨燫临时召入幕中的生员郝冲。
孙承宗所在的山海关和滦州之间大部分的城池都被建奴占去,郝冲辞别妻子刘氏,带了一些干粮一路向西往京师的求援,也算他运气好,在第二日就遇见了正在回返的乐亭营。
郝冲被哨骑小旗王守德抓到,刚开始还以为他是建奴的细作,等郭骡儿问询了一番以后,当即带他去见了韩林。
韩林是乐亭的武官,乐亭那边还等着他回防,根本分不出兵力去防守滦州。
直到郝冲说滦州府库当中,还有尚未运走的一万九千石漕粮。
韩林立马决定,滦州城可以不要,但这些粮食一定要运走。
滦州和乐亭是唇亡齿寒的关系,这么多粮食,足够万人吃上好几个月,到时候不用分心寻粮高枕无忧的建奴汇集一处猛攻乐亭,就是耗也能耗死他了。
因此他跟众人商议了一下以后,偃旗息鼓领着兵马直奔滦州。
由于他们没有打旗号,远远看去也分不清是女真人还是汉人。
直到那些士绅们迎了上来才发现是明军以后,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现出错愕的表情,随即人人各异。
那些原本打算投降的,脸色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那些被裹挟的则喜出望外,但这里没有准备和建奴死战的,这些人要么走,要么已经死了。
领头的士绅姓田,他端着一碗酒硬着头皮走了上来,跪在地上将酒碗高高举过头顶,对着韩林高声道:“小民田元权携滦州父老,恭迎将军,将军来援,实乃滦州百姓的幸事,不知将军是谁人麾下?”
跟在韩林身后的滦州生员郝冲看到田元权以后刚要开口斥骂,但却被郭骡儿挡在身前,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韩林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笑呵呵地道:“田老和诸位见外了,本官乃乐亭游击韩林,滦乐相依皆为邻里,本官奉孙枢辅之命自京师布防两县。”
站在门口的滦州士绅发出嗡地一声,随后窃窃私语。
都是邻里关系,对于韩林以及其乐亭营滦州士绅都是知道的,更何况乐亭营是永平府唯一去京师勤王的队伍,虽然没见过,但也算是大名鼎鼎了。
“原来是韩将军,将军携乐亭营厮杀两月,杀敌无数,大名遍传一府五县,今又驰助滦州,一杯薄酒,聊表敬意。”
韩林接过酒,随后又看了看后面的香案,扯了扯嘴角:“诸位实在是太客气了,这香案都摆起来了。”
诸人闻言无不脸色一窒,摆设香案是个大礼节,从皇家到平民百姓,无不以此来表示郑重。
但滦州的这些人都知道,这香案本来就不是给韩林摆的。
田元权不愧为领头的,反应十分迅速,当即开口道:“滦州势如危卵,不管谁来对我滦州生灵来说都是大恩人,摆香案也不能彰显尊敬。”
韩林点了点头,看着碗里的酒水道:“本官身在军中,不敢贪杯,不过也不能教滦州父老的好意落在地上。”
“这酒,本官就自作主张……”
说着他两指深入碗中蘸了蘸,抽出来向空中弹了弹:“敬天。”
又蘸了蘸向地下弹了弹:“敬地。”
随后将碗中酒水缓缓倾倒在地上:“敬气节!”
做完这些事以后韩林向着诸绅问道:“本官可入城否?”
“自然入得,自然入得。”
士绅们点头哈腰地道:“还请将军入城。”
然而,谁也没发现韩林嘴角那一丝冷笑。
竟然是士绅牵头,一个官员都没有,怕是他们都去建奴那里献殷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