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小山般的巨大魔心，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枯萎。它在剧烈地颤抖、挣扎，仿佛一个被巨蟒缠住心脏的活人，却无法挣脱分毫。
寂，正在它的内部，疯狂吞噬着它的本源！
而另一边，陈夜的状态却凄惨到了极点。
失去了本命心源，他的生命力如同开闸的洪水，疯狂流逝。他胸口那个血洞非但没有愈合，反而开始向外溢散着死寂的灰气。
左肩上的黑气虽然不再蔓延，但死亡的阴影已经笼罩了他整个身躯。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视线中的一切都变成了缓慢的、失色的残影。
就这样……结束了吗？
不。
就在他意识即将沉入永恒黑暗的瞬间，一股截然不同、精纯到极致的力量，顺着胸口的血色纹身，凶猛地倒灌回他的体内！
那不是正道灵气，也不是污秽魔气。
那是被寂吞噬、过滤、提纯之后的……本源魔力！
这股力量霸道、冰冷、充满了毁灭与死寂的意味，却又蕴含着一种奇异的生命力。
“呃啊啊啊！”
陈夜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
这股力量冲刷着他几近崩溃的经脉，如同用钢刷在刮擦脆弱的血管。
那不是治愈，是重塑。
以毁灭的方式，进行的新生！
他枯竭的四肢百骸，被这股本源魔力野蛮地填充、改造。左臂上那原本致命的黑气，在这股更高级的力量面前，如同遇到了君王的臣子，温顺地融入其中，成为了新力量的一部分。
更惊人的是，在他那空荡荡的胸腔内，无数黑色的魔力丝线开始汇聚、纠缠、编织。
一个全新的、纯黑色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心脏雏形，正在缓缓凝聚。
……
疼！
妈的，疼死老子了！
陈夜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扔进熔炉里反复捶打的废铁。
每一寸血肉，每一根骨头，都在被那股倒灌回来的力量撕裂又重组。
但他混乱的脑子里，却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
赌对了！
寂吞噬的魔心本源，通过“契”反馈回来了！这股力量不仅压制了反噬，还在改造我的身体！
这就是古籍上记载的……以魔养魔，破而后立！
他能清晰地“看”到，自己胸腔里那个正在形成的新心脏。它不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个纯粹的能量核心。一个……魔心。
我，正在变成一个……怪物？
管他呢！
能活下去就行！
他强忍着剧痛，艰难地抬起头，望向巨坑中心。
寂已经从魔心中钻了出来。
她悬浮在空中，身形依旧是那个少女模样，但气息已经截然不同。如果说之前她是一潭死水，现在就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深海。
她光滑如镜的面庞上，那双幽蓝的火焰跳动着，似乎……在“看”着他。
陈夜第一次从她身上，感觉到了一种名为“意志”的东西。
她不再仅仅是饥饿的本能。
“咚……咚……”
微弱的、带着奇特韵律的心跳声，从陈夜的新心脏中传出，与寂身上的气息产生了某种共鸣。
他们的“契”，在这一刻，才算真正完整。
然而，陈夜还没来得及感受这劫后余生的喜悦，一种让他汗毛倒竖的危机感，从头顶传来。
不是错觉。
是杀气！
冰冷、锋锐、带着煌煌天威般的审判意味。
……
……
万里之外，昆仑之巅，玉虚宫深处。
一座终年被冰雪覆盖的古老殿堂内，供奉着九盏青铜古灯。
灯火长明，千年不灭。
就在刚才，正中央的那盏，名为“坤”的魂灯，灯火剧烈摇晃，骤然熄灭。
与此同时，看守魂灯的一名白发道童猛然睁开双眼，脸上血色尽褪，连滚带爬地冲向大殿深处。
“师祖！师祖不好了！”
“坤位……坤位魂灯灭了！镇压在‘归墟之眼’的九龙锁魂大阵，破了！”
大殿最深处的阴影中，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含的惊怒。
“什么？”
一名身穿紫金道袍，仙风道骨的老者从阴影中走出。他一步便跨越了百丈距离，出现在魂灯前。
看着那盏已经熄灭，甚至灯芯都化为飞灰的古灯，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九龙锁魂，乃是三代祖师以自身仙骨所铸，除非有地仙之力，否则绝无可能从外部强行破开。”
老者双目紧闭，掐指飞速推算，眉心一道金色的竖痕若隐若现。
片刻后，他猛然睁眼，眼中满是骇然与不解。
“天机混乱，一片血光与魔气……有人……从内部引爆了阵眼！”
“好大的胆子！好狠的手段！”
“不管是谁，敢释放‘灭世魔心’，便是与我昆仑为敌，与这天下苍生为敌！”
老者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传我法旨！”
“‘天枢’、‘天璇’二组即刻出动，前往归墟之眼！”
“格杀勿论！”
“不计任何代价，必须在魔心完全复苏前，将其重铸封印！”
……
……
陈夜艰难地从地上爬起，他现在感觉身体很怪。
充满了力量，却又像是别人的身体，操控起来有些滞涩。
他抬头看向头顶的岩层。
那股杀气越来越近了。
而且不止一道。
是修士，并且是极强的修士！
妈的，动静搞太大了，把“条子”给招来了吗？
他看了一眼身旁悬浮着的寂，又看了看下方那颗已经萎缩了九成，气息奄奄的魔心。
绝对不能让那些人看到这一幕。
否则自己就算长了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
一个与魔物签订契约，刚刚把自己的心脏换成魔心的“人”。
一个正在吞噬上古魔物本源的未知魂体。
这画面，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在那些名门正派眼里，自己比那颗魔心还要“魔”。
必须立刻离开！
“寂，回来。”
陈夜低喝一声。
幽蓝火焰闪烁的寂，化作一道黑光，瞬间没入他胸口的血色纹身中。
陈夜立刻感觉到，自己那颗初生的魔心跳动有力了一分，一股股精纯的能量在温养着他的新身体。
他不再犹豫，转身就朝着来时的通道狂奔。
然而，他刚跑出两步。
“轰隆！”
头顶数百丈厚的岩层，被一道从天而降的金色剑光，硬生生劈开！
刺眼的阳光，混合着滚滚烟尘，从巨大的裂口中倾泻而下。
几道身穿银色甲胄，手持制式法剑的身影，如同天神下凡，悬浮在裂口处，冰冷的目光锁定了下方唯一的活物——陈夜。
为首那人，面容冷峻，声音如同万年玄冰。
“下方妖人，束手就擒！”
陈夜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认得那甲胄上的徽记。
昆仑，镇魔司！
修真界最不讲道理的暴力执法机构。
麻烦，好像才刚刚开始。
金色剑光撕裂天穹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岳，死死压在陈夜的脊梁上。
空气凝固，每一粒尘埃都悬停不动。
为首那名昆仑镇魔司的修士，代号“天枢”，名叫凌昭。他身披的银甲并非凡物，流淌着淡淡的辉光，隔绝了下方冲天的稀薄魔气。他的眼神比手中的法剑更冷，像是在看一件物品，一块需要被清除的污渍。
“束手就擒？”
陈夜心里冷笑。这四个字从镇魔司嘴里说出来，跟“当场火化”没什么区别。
他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一个刚刚移植了魔心，浑身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人”，出现在了上古封印破碎的核心地带。旁边，还有一颗干瘪得如同百年橘皮的魔物心脏。
这画面，就算跳进九幽冥河也洗不清。
跑？怎么跑？头顶那几位，御空而立，气息渊深如海，随便一个都不是他现在能碰瓷的。那道劈开百丈岩层的剑光还历历在目，自己这副新身体硬接一下，估计会当场散架。
打？更是找死。他能感觉到自己胸膛里的心脏在砰砰狂跳，力量源源不断涌出，但操控感极其生涩，像是醉汉开高达，空有蛮力，毫无技巧。
脑中电光石火，无数念头闪过。
……
凌昭的目光扫过下方。
天机盘的卦象显示，此地就是魔气爆发的源头。祖师留在昆仑的魂灯熄灭，意味着“九龙锁魂”大阵已破。情报指出，阵法是从内部被引爆，释放了那颗足以颠覆世间的“灭世魔心”。
而现在，下方只有一个活物。
一个看起来像人的年轻人。
但他身上那股驳杂、混乱、又带着初生狂暴的魔气，简直像黑夜里的火炬一样醒目。
没错，就是他。
凌昭的杀心已经涌起。法旨是“格杀勿论”，无需审判，不问缘由。这是为了防止魔心彻底复苏，污染天地。
但是……有点不对劲。
这股魔气虽然强大，却非常“新”，甚至带着一丝不稳定的虚浮。完全不像一个被封印了万载，积蓄了无尽怨念与力量的古魔。倒像……一个刚刚被魔气灌体的倒霉蛋？
一个完美的容器，或者说……弃子？
凌昭眉峰微蹙。祖师推演出的天机是“内部引爆”，难道是这妖人被当成了引爆阵眼的“钥匙”？真正的魔心本体，已经借机脱困，金蝉脱壳了？
他抬起左手，一面古朴的八卦镜出现在掌中。镜面对准下方的陈夜。
“天璇乙，封锁东侧通道。天璇丙，警戒南方。若有异动，先斩后奏！”
“是！”
两道银甲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彻底断绝了陈夜从其他方向逃窜的可能。
……
妈的，包围圈形成了。
陈夜眼角余光瞥见两道人影的动作，心沉得更快了。他看到为首那人拿出的镜子，一股被彻底看穿的危机感瞬间炸开。
那玩意儿绝对不是好东西！
不能让他照！
一旦被照出自己胸口这颗活蹦乱跳的魔心，一切都完了！
赌一把！
就在凌昭催动法力，镜面即将亮起灵光的刹那。
陈夜双腿一软，“扑通”一声，极其狼狈地跪坐在地。他没有去看凌昭，而是惊恐万状地扭头，望向自己来时的幽深通道，仿佛那边有什么绝世凶物即将冲出。
“别、别过来……别过来！”
他嘶声大喊，声音里充满了恰到好处的恐惧与绝望，甚至带着哭腔。他的身体剧烈颤抖，像是被吓破了胆的凡人。
“跑了……它跑了！那个怪物！”
他猛地回头，仰望悬在空中的凌昭等人，脸上涕泪横流，表情是一个完美受害者的模板。
“仙长！救命啊！快去追它！那个怪物把什么东西打进了我的身体里，然后就跑了！”
陈夜的演技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他一边喊，一边拼命指向身后另一条岔路。
“那边！它往那边跑了！浑身都是黑色的火焰，它说……它说要去东海之滨，找一具新的躯体！”
他故意抛出“东海之滨”和“新的躯体”这两个信息。
这是他胡诌的，但他赌对方不知道。
他赌对方的情报有限，只能靠猜测和推衍。
只要给他们一个看似合理、且更具威胁的目标，自己这个“小角色”就有可能被暂时忽略。
……
凌昭的动作停住了。
手中的“照魔镜”光芒微微闪烁，最终没有完全激发。
他盯着下方那个涕泗横流的年轻人，眼神中充满了审视与怀疑。
演戏？
一个能引爆九龙锁魂大阵的魔头，会这么不堪？
但……如果他不是主谋，只是一个被利用的祭品呢？
那股新生的魔气，他绝望的表情，还有“把东西打进他身体里”的说辞……似乎能勉强解释他身上的魔气来源。
更重要的是，“东海之滨”，“新的躯体”。
这与昆仑的某些密卷记载不谋而合。灭世魔心最渴望的，便是一具完美契合的“先天道胎”作为容器，而如今修真界最有可能诞生先天道胎的地方，恰恰就在东海之滨的几个古老宗门之内！
难道……真正的魔心本体，已经逃了？
这个年轻人，只是一个被污染的诱饵，用来吸引他们注意力的烟雾弹？
凌昭身旁，一名代号“天璇”的队员忍不住开口：“队长，法旨要求我们阻止魔心复苏。如果真让它夺舍成功，后果不堪设想！此地魔气源头已泄，但浓度正在飞速下降，说明核心之物确实不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