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一声悠长的呻吟，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先是茫然，随即，一股前所未有的舒畅感从四肢百骸涌来，如同干涸了数十年的河床被天降甘霖所灌满。他下意识地动了动身子，非但没有往日的酸痛与迟滞，反而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感。
“这……这是……”老者猛地坐起，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双手上，老年斑淡去了大半，皮肤也恢复了些许弹性，不再是那般枯槁如树皮。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生机，如同雨后春笋般节节攀升，甚至比他年轻时最鼎盛的状态还要强上几分！
这哪里是疗伤？这分明是脱胎换骨，是再造之恩！
他猛地抬头，看到了正温柔地注视着小溪的玄元，也看到了不远处那几个眼神空洞、口角流涎的“活死人”。记忆的碎片涌上心头，老者浑身一颤，连滚带爬地来到玄元面前，没有丝毫犹豫，一个响头便要磕下去。
“上仙……”
他的额头却没能触碰到地面。一股无形而柔和的力量托住了他，让他怎么也拜不下去。
“我的人，不跪我。”玄元的声音恢复了平淡，仿佛刚才那个主宰生死的冷漠神只只是幻觉，“你为我挡了一下，这是你应得的。”
公平交易，因果了结。
他的逻辑简单而纯粹，却让老者更加震撼，心中涌起的不是感激，而是一种近乎于信仰的敬畏。
玄元不再理会他，而是将注意力完全放在了小溪身上。小女孩依然在发抖，小脸煞白，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困惑。她偷偷地看一眼玄元，又飞快地低下头，仿佛眼前的“大哥哥”是什么会吞噬人心的洪荒猛兽。
玄元心中微叹。他知道，刚才的景象，对一个孩子的冲击太大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指，在指尖上，一缕柔和的白光亮起。那光芒不像刚才的混沌之气那般深邃可怖，反而温暖得如同冬日的阳光。光芒中，一只小小的、完全由光影构成的蝴蝶翩翩飞出，翅膀扇动间，洒下点点星辉。
光之蝴蝶绕着小溪飞舞了两圈，最后轻轻地落在了她的鼻尖上。
一丝微痒传来，小溪忍不住“啊”了一声，身体的僵硬瞬间被打破。她看着鼻尖上那只可爱又漂亮的小东西，眼中的恐惧渐渐被好奇所取代。
“大哥哥……”她怯生生地开口，声音细若蚊呐。
“嗯。”玄元应了一声，声音无比温柔。他伸手，轻轻拭去小溪脸颊上的泪痕，“吓到你了。”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小溪咬着嘴唇，点了点头，随即又拼命摇头，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掉了下来：“不……不是……小溪不怕！小溪知道大哥哥是在保护我们！可是……可是他们……”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些白痴，小小的身体又是一抖。
“他们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玄元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小溪，记住。我们可以对这个世界报以最大的善意，但前提是，我们得有让它不敢伤害我们的实力。当豺狼露出獠牙时，你要做的，不是跟它讲道理，而是变成比它更凶恶的猛虎，将它的骨头一根根咬碎。”
他揉了揉小溪的头发，掌心的温度，让她纷乱的心绪奇迹般地平复了下来。
“噗通！”
一旁的老者再次跪倒在地，这一次，玄元没有阻止。
“上仙！是老朽的错！是老朽给您和小溪带来了这场无妄之灾！”老者声音嘶哑，脸上充满了悔恨与自责。
“哦？”玄元挑了挑眉，“此话怎讲？”
“他们……他们是黑风寨的人。”老者一字一顿地说道，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恨意，“为首的那个刀疤脸，是黑风寨的三当家。他们之所以会找上我们，是为了老朽身上的一样东西。”
说着，老者从怀里掏了半天，摸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盒子。他颤抖着手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块拳头大小、通体乌黑的金属块，表面布满了天然的、如同心脏脉络般的纹路。
“这是‘玄铁之心’，是老朽祖上传下来的。据说，是天外陨铁的核心，用它锻造兵器，可成神兵。黑风寨的大当家不知从何处得知了这个消息，半年来，已经逼死了老朽全家……只剩下我带着小溪，苟延残喘……”
说到最后，老者已是泣不成声。
玄元瞥了一眼那块“玄铁之心”，眼中毫无波澜。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一块材质稍微特殊点的凡铁罢了。
“所以，他们还会来？”他问。
老者猛地一惊，脸色煞白：“会！一定会！三当家折在这里，黑风寨的大当家‘黑山老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他……他可是有名的心狠手辣之辈！上仙，您快带着小溪走吧！别管我这个老东西了！”
“走？”玄元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玩味和一丝……不耐烦。
他将吓了一跳的小溪轻轻抱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臂弯里。
“区区一个山匪窝，也配称‘老祖’？”
他转身，迈开脚步，向着城外走去，声音淡然地飘了过来。
“黑山？没听过。”
“他若敢来，我便让他变成坟山。”
老者浑身一震，呆呆地看着玄元离去的背影，那句“让他变成坟山”的轻描淡写，仿佛一道天雷，在他死寂的心湖中炸开了滔天巨浪。
那不是狂妄，也不是无知，而是一种理所当然的宣告。
仿佛碾死一只蚂蚁，本就不需要任何多余的情绪。
老者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拍打膝盖上的尘土，连滚带爬地追了上去，口中语无伦次地喊着：“上仙！上仙留步！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
玄元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他走得很稳，手臂更是稳如磐石，怀中的小溪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颠簸，仿佛坐在最安稳的摇篮里。
小女孩的大眼睛眨了眨，小手紧紧攥着玄元的衣襟，她仰起小脸，奶声奶气地问道：“大哥哥，什么是……坟山呀？”
玄元低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股仿佛能冻结灵魂的煞气瞬间消散无踪。
“坟山么……”他想了想，用一种哄小孩的语气说道，“是一个很大的土坡，专门用来埋葬那些不听话、到处欺负人的坏蛋。让他们在里面好好睡觉，永远都不能再出来吵到小溪了。”
这个解释似乎让小溪很满意，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不再害怕了，反而把小脸在玄元的胸口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像一只找到了庇护所的小猫。
“上仙！”老者终于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拦在玄元面前，老脸上写满了焦急与恐惧，“您有所不知啊！那黑山老祖凶残至极，他……他修炼的是邪功，要用生魂祭炼法器！死在他手里的无辜之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手下还有两大护法，四大金刚，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您……您还是快带小溪走吧！越远越好！”
玄元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里透出一丝不耐。
“聒噪。”
仅仅两个字，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奇特的魔力，老者瞬间感觉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他张着嘴，脸色憋得通红，眼中满是惊骇。
玄元懒得再理他，绕过他继续向城里走去。
进了城，街道上的气氛顿时变得诡异起来。原本喧闹的市集，在他们经过时，声音会不自觉地压低。一道道目光，或敬畏，或好奇，或惊恐，纷纷投射过来。
显然，城门口那诡异的一幕，已经以惊人的速度传开了。
“快看，就是他！”
“天啊，听说黑风寨的三当家，被他一招就变成了……变成了树人！”
“真的假的？太邪乎了吧？”
“我表哥的邻居的二大爷亲眼看见的！还能有假？那些匪徒现在还长在地上呢！”
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涌来，但没有一个人敢大声喧哗。
就在这时，一队身穿制式皮甲的城卫兵快步走了过来，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都尉。他腰间的佩刀几乎有寻常人大腿粗，脸上带着一股蛮横之气。
“站住！”都尉厉声喝道，一行人“唰”地一下散开，将玄元和跟在后面的老者围在了中间。
他斜睨着玄元，眼神充满了审视与不屑，仿佛玄元是什么街边的地痞流氓。
“城门口的乱子，是你搞出来的？”他用刀鞘指着玄元，态度极其嚣张，“你是什么人？胆敢在青石城的地界上动用妖法，伤人性命！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老者见状，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上前解释：“军爷，您误会了！是黑风寨的人行凶在先，这位上仙是出手相助啊！”
“闭嘴！老东西！”都尉眼睛一瞪，恶狠狠地骂道，“黑风寨？我怎么没看见？我只看见你跟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子，在城门口装神弄鬼！识相的，立刻束手就擒，跟我去衙门走一趟！否则，别怪老子的刀不认人！”
这番颠倒黑白的话，让周围的百姓都露出了鄙夷之色，但却敢怒不敢言。谁都知道，这城卫兵都尉早就被黑风寨给喂饱了，平日里对他们欺压百姓的行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玄元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他只是抱着小溪，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柔声说：“小溪，闭上眼睛，我们玩个游戏，数三声。”
“嗯！”小溪乖巧地闭上了眼睛，小手捂住了耳朵。
“一。”
玄元的嘴唇微动。
那都尉见玄元完全无视自己，顿时勃然大怒，狞笑道：“不知死活的东西！给我拿下！”
他身后的城卫兵正要一拥而上。
“二。”
玄元的声音依旧平静。
突然，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威压，如无形的巨山轰然降临！
“噗通！噗通！噗通……”
以那都尉为首，所有的城卫兵，仿佛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双腿一软，齐刷刷地跪倒在地！他们手中的兵器“哐当”落地，一个个脸色煞白，汗如雨下，连头都抬不起来，仿佛身上压着整座苍穹。
那都尉更是狼狈不堪，他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在哀鸣，五脏六腑都错了位，巨大的恐惧让他连求饶的念头都生不出来。
“三。”玄元的声音落下。
威压骤然消失。
玄元抱着睁开眼睛、一脸好奇的小溪，看都未看那些瘫软如泥的城卫兵一眼，径直走向街角最大的一家客栈。
他随手将那块被老者视为珍宝的“玄铁之心”丢在柜台上，发出一声闷响。
“要两间最好的上房，再备一桌最精致的酒菜。”他的声音淡然，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死寂的大堂，“动静弄大点，我怕我等的客人……找不到路。”
客栈掌柜是个长着八字胡的精明胖子，一双小眼睛在玄元和那块黑黝黝的“玄铁之心”上来回打转。
他先是瞳孔一缩，闪过一丝贪婪，随即又像是想起了门外那片至今还跪在地上、起不来身的城卫兵，贪婪瞬间被浇上了一盆冰水，只剩下浓浓的惊惧。
“客……客官……”
掌柜的声音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干涩而嘶哑。他搓着手，肥胖的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您……您请上座，上座！小的这就给您安排！最好的天字号房，全城独一份的景致！”
玄元根本没理会他，径直走到一张靠窗的八仙桌旁坐下。
他小心翼翼地将小溪放在身边的长凳上，又脱下自己的外袍，仔细叠好垫在小溪背后，生怕硬木硌着她。
整个大堂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食客们纷纷停下了筷子，伙计们端着菜盘僵在原地，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这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上。
那是一种诡异的静谧，静得能听见每个人压抑的呼吸声和狂乱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