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太阳即将隐于山峰之后，血红色的余晖，映红了半边天空。
坡顶外侧，林宗泽、许山海二人，并肩而立，望着远处的操练场。
许山海原本以为林宗泽带的人马，能在午后赶到山寨，谁知，一直等到太阳快偏西，他们才姗姗来迟。从这一点便能看出，许山海对行军打仗之事，尚有欠缺。
正常来说，大队人马行军，一天能走三十里已经算是军中精锐。林宗泽带着近千人马，一早从州城出发，用了四个时辰赶到山寨，已经可以用神速来形容。
要知道，这近千的人马，大多数是没有任何经验的流民。别说操练队列，几天前，这些人甚至连站久一点的力气都没有。
队伍当中，五百多人是这些日子从城外流民当中招募而来，另外还有数十个各行各业的工匠。剩余的则是，徐子晋击垮南宁府两处巡检后，在返回的路上，在途中的两个镇上招募的人员。
那两个镇子，在之前陈茂深带人路过时，被官军洗劫过一番。得知徐子晋他们击败了官军，并且赶跑了巡检，镇上和周边村子的人，丢下已经焚毁的家园，纷纷加入到了他的队伍中。
两方人员一汇合，州城外的营寨即刻热闹起来，吃了几天饱饭之后，营寨中开始出现了打架斗殴以及各种纠纷。
发现情况不对，林宗泽第一时间便决定，把这些人拉回山寨，好好操练他们，省得他们整天无所事事，徒生事端。
“看来我还是有些操之过急了，突然弄这么多新人回来，只想着把他们操练起来，却忘了，哪有足够的人手来教他们。”沉默半晌，林宗泽幽幽的说了一句，不知他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身边的许山海听。
也难怪林宗泽会发出如此感叹，方才，光是把这些人安置进王恩祖提前盖的木屋过程中，就状况频出，整个场面差点失控。
“要不从州城调一些有经验的人手回来？”许山海接了一句。
林宗泽背着手，摇了摇头：“州城那边只留了二三百人，再调人手，就变空城了。”
“我都想把大锤叫回来了，让他把铁窑那边放一放。”转身，林宗泽看了许山海一眼，他这句话明摆着是在试探许山海，因为，把楚文勇留在铁窑，是许山海做的决定。
“铁窑刚拿下来不久，诸事皆未理顺，大锤一走，肯定要乱套。再说了，光大锤一个人回来，也于事无补。”许山海还指望楚文勇能尽快让铁窑运转起来，现在林宗泽想把他叫回来，许山海自然不愿意。
“之前是地盘小，人少。现在地盘有了，人也招了，真正能派上用场的又不够了。着实令人头痛！”林宗泽皱了皱眉。
实话实说，举义旗的时候，林宗泽根本没想到那么多，总觉得，带着一帮弟兄，振臂高呼，之后的一切便会水到渠成。可是，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局面，他越发感到力不从心。
州城拿下了，可根本找不出适当的人手去治理。新人招回来了，又发现没有足够的老兵能协助，把他们操练起来。
本来队伍壮大，能用的人手就捉襟见肘，谁曾想，又出了赵立群那一档子事，成了林宗泽心中隐隐的一根刺。胜利一场接着一场，队伍也越来越壮大，可身边能用之人不增反减，林宗泽心中怎能舒畅？
“老哥，我倒有个想法，你要不要听听？”许山海拉着林宗泽的衣袖，靠着树干坐下。
“老弟，有什么你就直接，我们俩没那么多弯弯绕。”林宗泽一听，许山海有想法，顿时来了精神。
“把那些之前有从军经历之人挑出来，每人带一个五十人的小队。”
未等许山海说完，林宗泽便抢过了话头：“老弟啊！你不知道，除了子晋，其他人之前在都是最普通的军汉，他们去当小队长可以，但是，要操练新人，他们没那个能耐啊！”
“并且，疯子、妖鬼、何一手这些人，各有所长，之前在军中他们也不是带兵之人。”
“老哥，莫急！你听我说完嘛！”看到林宗泽着急的模样，许山海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手臂。
“让那些弟兄们当小队长，不是要他们去操练新人，而是让他们的带好队伍，不出乱子。至于操练新人嘛……”许山海看了林宗泽一眼，故意卖了个关子。
“谁来操练新人？”林宗泽果然没忍住，追问道。
“俘虏！”许山海口中轻吐两个字。
“俘虏？你是说让俘虏来操练新人？”林宗泽难以置信的盯着许山海。
没有说话，许山海坚定的点点头。
“老弟，你真是个鬼才！连这种手段都能想出来。”好一会儿，林宗泽才憋出了这么一句，不知道是在夸许山海，还是在讥讽。
“挑什么样的俘虏？如果那些俘虏不愿意干呢？或者是他们答应干，却敷衍了事，出工不出力呢？”或许是在心中权衡了许山海的想法，林宗泽又急切的追问道。
“从俘虏中挑出伍长以上之人，每个小队安排二至三人，专司操练之事。小队的行动还是听令于小队长。”许山海伸出一根手指。
“其二，可以告诉那些俘虏，只要愿意干，他们的身份与一般人无二，吃穿用度与我们一致，表现优异者，三个月后便放他们回家，可自行离开。”许山海伸出两根手指。
“其三，如果他们胆敢阳奉阴违，那么就与其他不愿意干的人，一起丢去铁窑，下洞挖矿！”说到这里，许山海的脸上，浮现一片肃杀之气。
“他们能操练好新人？”林宗泽喃喃的说道，既像是在问许山海，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明军不满饷，满饷不可敌’，这句话，老哥你在辽东多年，不会没听过吧？那些人有没有真本事，前些日子的仗打下来，我想你应该清楚。”
“官军之所以战力不佳，在乎于军心、在乎于士气，而不是那些军汉无能，但是，眼下官军至上而下都糜烂至极，又怎能打胜仗？”这些话，许山海相信林宗泽能听懂，因为，军中的龌龊，林宗泽亲身体会过，比他更清楚。
“嗯！”林宗泽应了一声，然后失神的一直点着头，不再说话。
好一会儿，林宗泽突然清醒过来，一言不发，转身便匆匆离去。
天色已晚，山寨中被浓浓的夜色笼罩，一枝枝火把点了起来。随着近千新人的来到，山寨中相比往日，更加的喧嚣。
坡顶的篝火早就点燃，周圈围满了刚从溪流中爬起来的人。随着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落日后，跳进溪流中清洗一番，已经成了很多人每日的例行之事。
篝火不远处，临时搬来的几束柴草上，坐着许山海、沈南秋、吴立峰。在他们面前，放着一小坛酒，吴立峰的斗笠翻转着放在地上，斗笠里面一只被烤的金黄油亮的野鸡。
只见沈南秋专注的啃着手中的鸡腿，因为个子矮，坐在柴草束上的她，双脚离地，不停地晃荡着。
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无不在透露着她心中的喜悦，因为她朝思夜想的先生哥哥回来了。
一旁的许山海、吴立峰压低了声音闲聊着，毕竟在两人分开的半个多月中，各自都经历了许多。
两人面前坛中的水酒，被吴立峰一人喝了一大半，许山海则是偶尔喝上一口，权当是解渴。
从如何拿下铁窑，又意外的抓获一个太监，再到赵立群与林宗泽起冲突，知州被吕耀辉活活吓死。许山海娓娓道来，吴立峰则听得如痴如醉。
就连专心啃鸡腿的沈南秋，听到最后，也满脸傲娇的插话：“我先生哥哥最了不起，能文能武，之前几次对上官府的人，全靠先生哥哥方能取胜，就连林大哥的命都是他救下来的！”
“乱说！”许山海故意虎起脸，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南秋才没胡说，这都是金枝告诉我的，她说，救伤所那边都传遍了，就连何大夫都夸你是奇人。”沈南秋面带委屈，嘟起嘴小声的辩解道。
许山海对她一直都和颜悦色，忽然间被他凶一句，沈南秋满肚子的委屈，她不明白，为什么夸许山海还要被凶。
“我们能有今天，主要还是你林大哥和诸多弟兄的功劳，我只是跟在后面摇旗呐喊，微不足道。”看到沈南秋委屈的表情，许山海只好放低了声调说道。
“别人可以说一些好听的话，但是，你就不要跟着他们瞎起哄了，免得背地里让人笑话。”此时的许山海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阻止沈南秋，只是心中隐隐觉得不妥。
“好了好了，沈姑娘说得也没错，小先生，你也别当一回事，小心吓着她。”一旁的吴立峰赶忙出来打圆场。
“来~~~沈姑娘，快吃，这里还有。”说罢，吴立峰伸手，扯下了另一只鸡腿，递到沈南秋面前。
“哼！”接过吴立峰递来的鸡腿，沈南秋哼了一声，故意往外挪了挪，与许山海拉开了一些距离，以示自己的不满。
这边吴立峰，见机岔开了话题，说起了许山海离开之后发生的事。从王恩祖杀俘，被李应全、何一手联手阻止，到镇上酒铺掌柜被处决。
“恩祖杀了俘虏？”听到王恩祖肆意杀俘，许山海大吃一惊。
“嗯，跟那铁窑三少爷来的人里面，有数十个原本是山贼，狗毛知道后，不知道为何，突然就凶性大发，连着砍了三个人头，要不是秃子和何一手及时赶到，不知道他要杀多少。”当天晚上，吴立峰跟着吕耀辉也离开了山寨，但这不妨碍他了解事情的经过。
“恩祖杀俘的事，三哥知道吗？”联想到之前的赵立群，许山海不免有些担忧。
“应该不知道，但是，现在他回来了，秃子他们肯定会说。”吴立峰不以为意，拿起酒坛，又喝了两口。
许山海的心情有些糟糕，脑子里又浮现出，之前被押在大牢里赵立群的模样，眼见吴立峰递过来的酒坛，他摆手拒绝。
沉默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许山海想了些什么，只听他轻轻的叹一口气，随即，目光落在了吴立峰手中的酒坛上。
“镇上酒铺的掌柜，你们又杀他做甚？”盯着酒坛，许山海忽然问道。
要说王恩祖杀俘，多少还有点理由，毕竟那些人之前是山贼，然后又跟着官军前来攻打山寨。但是，杀酒铺掌柜的，许山海想不出原因何在？
“妖鬼没告诉你？”这一下轮到吴立峰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他跟我说过，酒铺掌柜的偷偷摸摸给铁窑三少爷通风报信，可这也犯不着杀人啊？”那天，在去铁窑的路上，吕耀辉追上许山海之后，说到吴立峰为什么没来时，把酒铺掌柜的事，与许山海大致说了几句。
“你不知道，酒铺掌柜的不单单只是给铁窑三少爷通风报信那么简单！官军洗劫镇子的时候，酒铺掌柜的两口子，给他们带路，镇子周边许多无辜百姓，因此惨遭毒手。”吴立峰脸色一暗，不停地摇着头。
“这样的人不杀，怎么对得起那些枉死之人？”吴立峰没告诉许山海，清理时，他在镇子外面的树林中，看到的那几十具残缺不全的尸体。
“唉~~~~！”许山海长叹一声。
“只可惜，以后没地方买酒了。”说完，吴立峰抓起酒坛，狠狠的灌了一大口。
刚刚还在说着几条人命的事，下一句就为以后买不到酒喝而感叹，吴立峰对酒的痴迷，令许山海哭笑不得，很无奈的摇摇头。
忽然，许山海的眼神定格在不远，篝火的阴暗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