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年，少女背着剑，埋头前行。路过的老者问她要去做什么，她说，灭世。
第二年，少女撑着伞，秋雨寒凉，她步履匆匆。屋檐下躲雨的小乞丐问她要去做什么，她说，灭世。
第三年，少女神容沉静，暮气沉沉，还是只顾疾步前行。树上停留的小妖怪问她要去做什么，她说，灭世。
第四年，少女剑意大成，踏过黄莺歌语、桃花满地，遇上了谢不离。谢不离问她要去做什么。还没等她说，谢不离又说，我们一起。
——题记
*
沈清宵清醒过来时，只觉得心口处那种痛意还未散去。
痛？
为什么会痛？
他受伤了吗？
没有。
沈清宵检查自己周身灵脉，畅通无阻，灵力充裕。
身上也没有任何伤口。
这么细看，似乎也不疼了。
他这是在哪里？
周遭竹木香味沁人心脾。
阳光进来，尘埃在空中舞动。
他似乎来过这里，但没什么印象。
之前发生了什么？
他离开虞山，一路途经江都，来到无方城，又到了蝴蝶城……
应当是为了除魔捉妖。
后来呢？
他回到无方城，又来此地修整。
对，是这样。
只是沿路与他一同的那个人……
他何时有过同伴？
也许是有些累，竟然魔怔了。他揉了揉眉心。
可为什么，心里会这么空？
*
天明了许久，姬容坐在床头发呆。
连秦素什么时候进来都不知道。
“怎么会……这么快？”
姬容本想把秦素支走，没想到她把夜山雪送到冥界，只用了一夜。
“还不是怕你有个好歹。”秦素嘟囔着。
为了尽快赶回来，可是损耗了她不少修为。
看姬容似乎不太高兴，秦素试探着问，“你好像说你捅了沈清宵一剑……”
“那他会死吗？”秦素弱弱问姬容。
不等姬容回答，秦素又否定了自己的疑问：“你怎么可能舍得杀他。”
“那你不怕他再追上来？”秦素问。
“他不会追上来了。”姬容说。
“那他蛊毒发作怎么办？你这么一遭，他怕是要疼死了。”秦素又道。
“蛊毒解了。”姬容说。
她眼神疲惫却带着几分欣慰的释然。
“忘情诀会让他忘记我，忘记我们所有过往。他不会爱我，那蛊毒便解了。”
不知道为什么，姬容今夜话有些多。
“忘情诀？”秦素不可置信地望着姬容。
忘情诀自诞生以来，便成为了世间最决绝的法术。它的力量源自于天地间最纯粹的无情之道，一旦生效，无法可解。
此法是无情道始祖所创。
但是若是谁动了情便用此法忘情绝爱，那人人皆可破情关。
修仙之途本就是要自己去勘破一个个劫难，包括情关，才是真正的修道。
未免后人钻营取巧走捷径，此法在初创之时就被禁，知道忘情诀的人知之甚少。
可姬容遍览钟山禁书。许多禁术都被记载其中，包括忘情诀。
只是当时她看到时只当寻常咒术，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会用在沈清宵身上。
“为什么？”秦素问。
她不明白，明明有什么事都可以一起面对，为什么姬容执意如此。
“沈清宵修为强大，就算没有别的假价值，你把他当初一把剑，那也是世间最坚韧的利剑，你为什么不要他了？”
“若我说，他就是谢不离呢？”姬容看向秦素。
“怎么……怎么可能？三百年前，他在虞山。而且他若是谢不离，怎么还会吃了那么久谢不离的醋？”
“那你又为何在千年前见过我？”姬容反问。
“一千年前，我还没有出生。”姬容说。
秦素神色复杂。
她在地上来回走，咬着指头想了又想。
“你是说，扭转时空，回到过去？”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姬容。
姬容没有否认。
她的眼神平静得如同无风的湖面，没有一丝涟漪。
可是秦素却无法平静。
她眼睛瞪得滚圆，瞳孔急剧收缩。长睫轻颤，如同受惊的蝴蝶翅膀，微微抖动。那细长的柳眉微微蹙起，心境再难平复。
“所以沈清宵不知道自己是谢不离，只是因为他还未回到过去？”
“三百年前的谢不离，其实是以后的沈清宵？！”
秦素说罢捂着嘴，自己都难以相信自己的猜测。
可是姬容依旧没有否认。
所以她让沈清宵忘了她。
因为不想让他回到过去成为谢不离。
谢不离一定会死。
因为他本就是不属于那个时空的存在，不容于天道。
所以天道一旦发现他这个多余的存在，便会降罚于他。
而引来天罚的，是已经看穿他身份的玄朔。
“沈清宵回到过去成为谢不离，定然是为了你。若是他不爱你，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秦素难过地看着姬容。
“所以，你要亲手斩断这所有循环往复，斩断一切周而复始。你要让他好好活着。”
“那你呢？”秦素问。
她双眸红肿，泪水从眼角溢出，顺着那精致的脸庞肆意流淌，在她的下巴处汇聚成小小的溪流，然后滴落。
她紧咬着下唇，试图遏制住抽泣，可那泪水却越发汹涌，终于爆发——
“那你呢？！”她冲姬容喊道。
“我吗？”姬容轻笑。
“只是少了一个人的爱，又不是少一根头发。”她说。
“可你也爱他啊。”秦素不解。
“爱……我是爱他。但我几百年来，不靠爱而活。”她说。
“可是……”
“秦素，爱有罪。”姬容打断她。
“爱恨嗔痴，皆是苦业。”
姬容目光漠然，仿佛心若死灰，可秦素偏生从那些黯淡麻木中，窥见一丝不可破灭的坚持或是坚定。
“至于我——”
“我与天道，不共戴天。”
悠悠天地内，不死会相逢。
可这样的相逢，她一点都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