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惠昭圣温德文宣寿端皇太后胡善祥再过两年便要过八十大寿,在如今的大明,八十岁已经是高寿,早就该在宣德皇帝朱瞻基的景陵为皇太后准备妥当。
但一直以来对此没有表态的皇帝却在此时提出要为皇太后胡善祥另修陵寝,实在是令人有些匪夷所思。
皇太后是宣宗章皇帝的结发妻子,自太孙妃、太子妃、皇后,再到如今的皇太后,夫妻名分从未有任何改变,皇帝朱予焕又是胡善祥的亲生女儿,更应该按照礼法将皇太后与宣德皇帝葬在一处,何必要为皇太后胡善祥单独修建陵寝?
如此一来,传出去反而会遭到他人非议。
虽然庶人朱祁镇曾经册立宣庙贵妃孙氏为皇太后,但在祖母登基后便废黜了孙氏的皇太后位置,孙氏在皇太子和太子妃大婚后不久便去世了,之后按照皇帝的意思,并未额外修建妃陵,而是送入了当初准备好的有后妃两个位置的景陵安葬。
景陵这些年未曾彻底完工也是因为要等未来皇太后的棺椁入内安葬,可皇帝却忽然要单独为皇太后修陵,确实有些匪夷所思。
除却在礼法上有不当之处,也有民间私下议论,皇帝此举不仅有不孝的意味,更是铺张浪费之举。
大明国库如今虽然充盈,但还要维持海外各地的供给,开销并不算小,单独给皇太后修陵,规模绝对不会小,需要耗费不少人力物力。
皇太子、惠王由于身份特殊,对于过往的家事一向是不闻不问的,内阁里面,首辅徐珵与韩桂兰、宋翠莲都是坚决支持皇帝的任何决定,次辅商辂是皇太子名义上的先生,自然也不会多说,余下的人见前面几位都不开口,更不会自讨没趣。
也就只有几位御史站出来说话,也和朱佑桓的想法有几分相似。
皇帝的登基本就特殊,自然更需要注重将自己纳入礼法之中,皇太后与丈夫合葬自然也是其中一环。
若是皇太后实在介意,将宣庙孙贵妃从景陵迁出来便是。本朝都是妃子另立陵寝,哪有皇后不和皇帝合葬的?
尽管御史话里话外都是为了皇帝的圣明考虑,但皇帝显然没有这方面的担忧,特意下了一道旨意表示自己的意思。
皇太后年事已高,不知何时才会寿终正寝,而先皇去世已经多年,陵寝在安葬孙贵妃的时候已经被打扰过一次,皇太后不希望惊扰先皇的在天之灵,皇帝事母至孝,故此为皇太后单独另立陵寝。
有了合适的借口,御史们也不好再说什么。
皇帝并非生性奢靡之人,不过是为皇太后另修陵墓,规制要比帝陵小多了,无非是额外再出一笔钱罢了,皇帝和国家也不缺那三瓜俩枣。
尽管如此,朱佑桓还是十分不解,对于皇帝而言,正统是最要紧的事情,作为正妻的曾祖母当然应该同曾祖父葬在一起,皇帝为何还要如此坚持呢?
只是朱佑桓当然不会当面询问皇帝这样的问题。
太子妃看出了女儿的困惑,道:“陛下不仅仅是皇帝,更是太后娘娘的女儿。”
朱佑桓原本在桌边指点弟弟妹妹的书法,突然听到母亲开口,不由看向正在指挥宫人熨烫衣裳的母亲。
“娘……?”
太子妃挥手让人退下,这才问道:“怎么了?”
“让曾祖母以皇后的身份与曾祖父下葬,难道不是孝道吗?”
太子妃与女儿对视片刻,道:“桓儿,陛下和你是不一样的,没有太后娘娘就没有今日的陛下。你们如今生在宽松的好时候,不知道陛下当初是如何艰辛地走到今日的。天下女子哪有一出生就规行矩步的?不过是被人层层束缚,若没有太后娘娘呵护,陛下岂会成为今日的陛下?”
朱佑桓脸上的困惑更多了几分,开口问道:“正因如此,祖母不是更应该以此现实曾祖母本就名正言顺吗?如此不就是授人以柄,待到将来给那些好事之徒留下话柄吗?”
太子妃沉默片刻,许久之后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也许吧,但陛下更在意的是太后娘娘的心。”
朱佑桓闻言微微一愣,这才明白过来,道:“曾祖母不想同曾祖父葬入同一陵墓?”
在朱佑桓的心中,曾祖母一直温柔随和,尽管从不要求其他人恪守规矩,但她本人一向没有逾矩之举,朱佑桓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曾祖母的心中竟然会有如此“叛逆”的想法。
太子妃没有直接回答女儿的疑问,只是叹息道:“世界上没有人天生喜欢规行矩步,不过是受到了他人的束缚罢了,更何况这点小小的‘任性’并不过分,以陛下的个性,也不会强求什么。”
有济王、惠王的例子在前,如今大明盛行晚嫁,宫中侍从也是如此,宫人由皇帝做主,每七年便轮换一回,年长者可放出宫外,去做塾师、女工等,若是能考中女官,到皇帝面前行走,说不定也有机会如韩桂兰、宋翠莲等人一般平步青云,故而有人家会将女儿送去入选宫人。
所以宫中的宫人早已经换了许多批,也就不清楚当年皇太后还是太孙妃时的旧事,万贞儿知道的虽然不多,但她幼年进宫,也对皇后和贵妃之间的事情有所耳闻,隐约明白这偌大的宫廷会将所有人都琢磨成疯子。
正因如此,她才更加钦佩仍旧在心中坚持自我的皇太后。
某种意义上,她要比孙贵妃更加幸运。
一旁原本在练字的朱佑杭哎呀了一声,道:“姐姐这次怎么这么笨呀,曾祖母好不容易可以自己做主,不想连死后都和自己不喜欢的人困在一个地方呀。”
朱佑桓一怔,低头看向妹妹,许久之后才道:“原来是这样,是我太笨了。”
只是换作是她,如果母亲提出这样的要求,她会答应吗?
这样想着,朱佑桓不由看向旁边的母亲。
太子妃察觉到她的目光,却并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移开 了目光。
朱佑桓隐隐明白了母亲心中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