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潮来了。
起初，只是天边的一线暗影，像墨汁滴入清水，缓慢晕染开来。
但不过几个呼吸，那黑暗便如决堤的洪流。
翻涌、咆哮，碾过平原，吞噬一切。
那不是雾气，不是乌云，而是某种活着的黑暗，粘稠、蠕动，表面翻腾着无数扭曲的轮廓。
仿佛千万张痛苦嘶吼的面孔被碾碎后重新拼凑。
掠过之处，大地干裂腐朽，草木瞬间枯败，连空气都仿佛被抽干了生机，变得浑浊窒息。
吾威，城墙。
驻守的军卒僵在原地，瞳孔剧烈收缩。
“这……是什么东西？！”一名年轻士卒声音发颤，手中的长枪不自觉滑落：“前两日才击退魔族……怎会……”
一旁的老兵死死攥紧弓弦，指节泛白。
这些年他不止数十次见过魔潮攻城，但从未见过如此骇人的景象。
“绿萝将军呢？！拓跋将军呢？！”有人嘶声喊道。
“去守西城了……听说那边也有异动……”
“大帅呢？！”
“不知道啊，从昨夜起就没见着她了。”
“那我们怎么办？！”
无人应答。
一众军卒面无血色，两股战战。
为了保证能彻底吸引幽姬主力，陈掖散去城中大部分百姓后，依旧保留守军，以此制造她依旧在留守吾威的假象。
这些守军虽然并非现实世界中的人族，可也是【华胥】千百年来入梦塑造而成的。
若【华胥】不灭，掖幽的力量足够，他们甚至可以在这个梦中世界生老病死。
自然，恐惧也是真的。
而此刻，
黑潮席卷，转瞬即至。
宛若遮天巨幕，如天倾般压来。
天地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城墙哀鸣，砖石崩裂，守军肝胆俱颤。
眼见就要将吾威一口吞下。
“完了，完了！”
绝望的叫声充斥整座城墙。
“勿要惊慌。”
突然一道清朗声音自身后响起。
一众士兵连忙回头一看，顿时瞳孔收缩。
只见一青衣男子缓缓拾级而上，神色淡然。
“您是...”一老卒瞳孔微微睁大。
青衣男子并未应答，看向已扑至城头百丈内的黑潮。
神色稍冷。
随即，
抬手，
并指。
一道剑光自指尖迸发。
起初只是萤火般的一点明光，却在脱手的一瞬。
“轰！！！”
皓月当空，天地失色！
耀眼的剑光暴涨千丈，如银河倒悬，又如旭日初升。
所过之处，黑潮如雪遇沸汤，发出刺耳的尖啸。
那些扭曲的面孔、蠕动的触须，在光芒中瞬间汽化。
城墙上的士卒们在剑芒爆发的一瞬已经马上闭上了双眼，却仍被那一刹那的强光刺得泪流满面。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动静消失了。
士卒们胆颤地睁开双眼，却被眼前一幕惊得呆立原地。
黑潮，消失了。
不是被击退，不是被驱散，而是被彻彻底底地从世间抹去。
原本黑潮肆虐的大地上，只余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边缘光滑如镜，还在冒着缕缕青烟。
戈壁上的冷冽荡漾，吹得青衣男子衣袍猎猎。
“天....天啊....”一老卒死死盯着沟壑，嘴唇上下都在打架。
另一小卒下意识抬头望向方才黑潮所在，才猛然注意到，在吾威城上空，云层被整齐地切开了一道万里长的裂痕。
而阳光正如瀑般贪婪地倾斜而下。
一剑，
分云，
荡魔。
目光顿时呆滞。
“....何等的仙神之力啊...”
澹明神色不变，凝望戈壁深处迷雾林所在。
只见黑潮如活物般翻涌再生，无数触须撕裂大地，扭曲着向天空攀升，再次野蛮生长。
似乎用不了多久便会卷土重来。
“果然，要维持梦境不毁，又要护住吾威，还得让它忌惮之余又不甘心放弃把目标对准我，不是容易的事。”
澹明摇摇头，望向城下：“时间不多，看你们了。”
“放心。”
一道熟悉的声音随着硝烟轻轻送入城上。
下一刻，
城门打开。
在城墙士卒再次脑袋宕机的目光中。
“轰——”
低沉的引擎轰鸣声中，一辆迷彩涂装的猛士突击车率先冲出城门，防弹轮胎碾过焦黑的土地，车顶架设的12.7毫米重机枪随着颠簸微微晃动。
车身上金色的【八一】徽章在暮色中格外醒目。
身后跟着数辆相同漆面的猛士。
紧随其后，八辆【青骓】式轮式步战车呈楔形队形驶出，30毫米机关炮的炮管微微上扬，车体侧面的反应装甲在阳光下透着亮。
每辆车内都跟着全副武装的神机营队员。
还有隶属各局的黑冰台。
最引人注目的是跟在最后的两台“铁鹘”型机甲。
这种22年新列装的双足机甲高约3.5米，背部搭载着35毫米自动榴弹发射器，机械臂前端是可快速更换的战术模块，此刻装配的是轻型反坦克导弹和链剑。
说来也有趣，对付阴噬兽还没怎么出动过，没想到在这里竟用上了。
“这....这到底是什么？”城墙上一名士卒看得脑袋嗡嗡。
显然这个冲击对他来说还是太大了。
“你看那黑潮又来了！”突然一名老卒指着沟壑两旁的地面，大惊失色：“危险！！！”
只见一阵蠕动，数十根突触如破土而出，左右包抄那支直奔迷雾林的车队。
猛士突击车引擎咆哮，驾驶员单手控着方向盘，另一只手迅速切换车载系统。
“注意两侧，黑潮包抄！”副驾驶的神机营队员盯着热成像屏幕，手指悬在武器控制键上。
“收到。”步战车炮手立即响应，30毫米机关炮旋转锁定，炮管微微下压。
“砰！砰！砰！”
三发点射，穿甲燃烧弹精准命中右侧突触。
炸开的火光中，黏稠的黑色物质如沸水般翻滚，发出刺耳的尖啸。
左侧的突触刚破土而出，猛士车顶的重机枪已然开火，“咚咚咚”的沉闷枪声中，12.7毫米子弹将蠕动的黑影撕成碎片。
“保持速度，别停！”临时指挥官剑鱼中队龙鹰的声音在无线电中冷静清晰：“各队注意距离，做好掩护！”
“一队收到！”
“二队收到！”
“三队收到！”
“....”
八辆步战车默契地拉开间距，形成三角火力网。
车后的神机营队员迅速依托车身建立防线，步枪点射补漏。
每一发子弹都精准命中试图再生的黑潮残肢。
几名侦察营战士在车顶冒出，手持便携式火焰喷射器。
扳机一扣。
炽白的火舌扫过地面，将渗出的黏液烧成焦炭。
“铁鹘，清场。”
“铁鹘1号收到！”
“铁鹘2号收到！”
“嗡！”
命令刚落，两台“铁鹘”机甲骤然加速，背部榴弹发射器“嗵嗵”两声闷响，高爆弹在车队后方炸开，气浪瞬间掀飞了数根潜伏的触须。
右臂的链剑“锵”地弹出，高速旋转的锯齿刃如热刀切黄油般斩过突触，黑液喷溅的瞬间，左臂的反坦克导弹已然锁定远处涌动企图再度生成的黑潮。
“轰！！！“
爆炸的火光中，车队毫不停滞，继续向前突进。
猛士车碾过焦黑的残骸，步战车炮口微调。
机甲收回链剑，战术模块“咔嗒”一声切换，榴弹发射器重新装填完毕。
随时准备应对下一波袭击。
果不其然，尚未松气，便见大地一阵抖动。
黑潮凝做数十根巨大触手，再度席卷而来。
而在道路两边更远处，一股股黑潮正在形成。
“就知道没那么容易。”龙鹰呸了一下，按响通讯器：“黑冰台，看你们的了！”
话音落下，三辆步战车舱门突然打开。
十数道身影自车厢飞出，扑向突触。
“华南总局特四小队收到！”
“西北总局特六小队收到！”
“西南总局特十二小队收到！”
“轰轰轰！！”
浓烟滚滚，光球与风刃并发。
摇曳在步战车中，全副武装的赵理神色紧绷，扣动扳机，配合队友射杀企图靠近车队的黑潮和突触。
车队一路前行，如入无人之境。
整个交战过程不过数十秒，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火力衔接行云流水，仿佛已经精心排练了许久。
城墙上，那名目瞪口呆的士卒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这……这....阿娘，我是出幻觉了么？！”
澹明手轻轻搭在城砖上，望着渐行渐远的钢铁洪流，不自觉地摸了摸下巴：“啧，这么帅气的场面居然没我的份...”
“亏我还尽心尽力帮忙还原武器装备。”
确实，这些装备能如此精准地复现，全靠澹明对梦境的掌控。
在数百名神机营、侦查营和黑冰台队员的集体回忆下，他们花了整整一夜时间，一点一滴地拼凑出现实世界中特别防御处的制式装备。
“说到底还是记忆的局限啊。”澹明叹了口气。
即便以陈掖的能力，能够读取所有人的记忆碎片，但她终究不理解这些钢铁巨兽的内在机理。
那些复刻出来的装备徒有其表，不过是会移动的废铁罢了。
就像让一个从未见过大海的人描述海浪，再怎么绞尽脑汁，说出来的也不过是“很大的水”而已。
认知的边界，就是想象的极限。
人终究无法想象出从未见过的东西。
局限性啊局限性。
正想着，远处突然传来一连串爆炸声，澹明凝神细望，那些被击碎的黑潮残渣正在地面缓缓蠕动，似乎想要重新聚合。
“还挺快。”
说罢，缓缓释放灵力，极力模拟陈掖气息，身上道道流光浮现。
炽热得如同太阳。
那聚合的黑潮似乎被澹明所吸引，扭动几下，那突触像是有灵魂一般看了看车队，又扭转方向看了看吾威。
犹豫再三，调转方向朝着吾威袭来。
“还会权衡？”澹明嘴角微微上扬：“有意思。”
“诸位，自寻歼敌时机。”
“接下来，我得压着打了。”
“对了，最好离我远点，要是不小心波及到你们，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