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有兄弟的,出列!”赵无回再次高喝。
没有任何的犹豫,将近一半的黑甲军骑士驱马从军阵中走了出来,并快速地重新列成阵型,一个个神情肃穆。
赵无回缓缓转头,目光从一干出列的黑甲军将士的脸上快速扫过,沉声道:“年龄不过二十三的,归队!”
随即,出列的黑甲军将士当中,有接近三分之一的人快速地回到了先前的队伍当中。
“出列的人,下马结阵,准备死战!剩下的人,下马卸甲,追随王子回撤双峰谷!”赵无回再次高喝出声。
这一回,不管是出列还是没出列,所有的黑甲军军士没有第一时间执行赵无回的命令。
身为骑兵,战马甚至比生命还重要,黑甲军的军士们如何愿意舍弃自己的战马。
只是,万丈原已经是一片泥泞,战马在泥泞之中行走艰难,若是不放弃战马,根本摆脱不了南蛮兵的追击。
为了让黑甲军的撤退速度更快一下,赵无回甚至还要求这些撤退的军士卸去身下的甲胄。
“都愣着做什么呢?都给老子赶紧下马!”
眼见项燕带着南蛮兵已经近到了五十丈的范围,并且已经在调整阵型,就要发起冲锋,黑甲军的军士们却是留恋战马,迟迟没有做出动作,赵无回把眼一瞪,怒声大喝。
只是,黑甲军仍旧没有动,一个个眼神复杂地盯着赵无回,更是有将领高喊出声:“统领,人死卵朝天,没什么可怕的!抛弃战马而逃,这是耻辱。我们宁死,也不愿意抛弃自己的战马!若是抛弃了自己的战马逃生,我们还算什么黑甲军?”
“对,我们不退,黑甲军从来不会不战而逃。”
“杀一个保本,杀一双赚一个,统领,我们不逃,我们和南蛮人拼了!”
“跟他们拼了!”
…………
十数万黑甲军群情激愤,不愿意撤退。
“蠢货,马死了,还可以再养,黑甲军就还在。若是人死了,黑甲军就没了。我们南寒黑甲军不单今日就要除名,而且还会永远地钉在耻辱柱之上。你们保全性命活着,暂时忍住屈辱,将来打败项燕之后,就能洗刷耻辱,为今日战死的兄弟们报仇!”
赵无回说到最后,将目光投向了萧鹰扬,眼神带着期盼恳切。
萧鹰扬眼中泛泪,猛一咬牙,翻身下马,高喊出声:“向统领、向殿后的兄弟们,行礼!”
随后,他朝着赵无回以及数万殿后的黑甲军将士单膝跪地,再右手握拳,横于左胸,并低埋头颅,行了一个南寒军礼。
其他黑甲军将士也随即哗啦啦地翻身下马,齐齐单膝跪地,也跟着行了一个军礼,俱是低埋着头颅,黑压压地跪成了一片。
“下马,还礼!”
赵无回高喝一声,也从马背上下来,没有下跪,右手握拳,横于左胸,低埋着头颅。
留下殿后的约莫五万黑甲军齐齐下马,跟着赵无回,庄重肃穆地对跪着的袍泽们重重地行了一个南寒军礼。
十六万黑甲分成两个部分,一跪一站,彼此行着军礼,俱是头颅低埋,无声的肃穆之中透着无限的悲凉。
“卸甲,撤退!”
萧鹰扬起得身来,开始脱卸身上的黑甲。
而在南蛮军那边,端坐在黑虎背上的项燕猛然大手一挥,黑压压的南蛮兵立马齐齐高吼一声,而后脚步加速,挥舞着各式兵器,向着黑甲军发起了冲锋。
“布阵,迎敌!”
赵无回猛然转身,去到迎击南蛮兵的最前方。
五万殿后的黑甲军也迅速转身,结成防御阵型,一个个手握兵刃,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但眼神坚定地看着那些在泥泞之上仍旧健步如飞的南蛮兵。
正在这个时候,一道人影犹如一道白色流光,从天际极速而来,几个呼吸间便落在了万丈原之上,落在黑甲军和南蛮军中间的泥泞空地上。
“幸好幸好,来得还算及时。”来人一袭白衣,身材匀称挺拔,额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正是从太艰山一路马不停蹄地赶来的萧北梦。
“萧北梦!”
赵无回和萧鹰扬看到萧北梦竟然在这个时候现身,不由惊讶万分,忍不住齐齐出声。
近旁的黑甲军将士听到赵无回和萧鹰扬的声音,俱是面露震惊之色,一个个同样表情惊讶且不解地看着萧北梦,俱是眼神复杂。
“萧北梦,你来这里干什么?赶紧走!”
赵无回第一个反应过来,朝着萧北梦急急高喝出声。
萧鹰扬如今身陷险境,能否安然脱身还未知,萧北梦却是在这个时候跑过来,这不是添堵么?赵无回虽然不喜欢萧北梦,但是,萧风烈一共才两个儿子,如果今天全折在了这里,他恐怕得当场抹脖子谢罪了。
“萧北梦,你是来看我笑话的么?”
萧鹰扬眼神复杂地看着萧北梦,神情又羞又怒,还有深深的自责。
“胜败乃兵家常事,更何况你今日还没有败,露出这么一副神情出来做什么,想要让项燕来怜悯你?”
萧北梦将目光落在了萧鹰扬的身上,眼神严厉。
萧鹰扬顿时满脸通红,正要开口回击,却见到萧北梦将目光投到了赵无回的身上,“赵无回,立马整队撤退。黑甲军齐齐整整地来,就得齐齐整整地回去,谁也不能落下,战马也不能落下!”
萧北梦的声音虽轻,但却清晰无比地落入到了十数万黑甲军军士每一个人的耳中。
闻言,众多黑甲军将士神情打动,看向萧北梦的双眼中现出了异样的神采。
当萧北梦的声音落在赵无回的耳中时,赵无回感受到了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让他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巨大压迫,心中忍不住一颤。
不过,他毕竟是黑甲军的统领,是陷阵无双将,深吸一口气,立马从压迫中解脱出来,并沉声道:“不舍了战马,我们根本走不了。”
“让你走就赶紧走,哪来那么多废话!”
萧北梦不耐烦地一挥手,随即,一蓝一白两道身影从他的背后显现了出来,正是他的两个魂体。
“神游境,两个魂体!”
赵无回、萧鹰扬以及黑甲军军中的一些高手们纷纷惊呼出声。
两个魂体现身之后,立马极速飘向了黑甲军的后方,并双手快速画印。
随即,泥泞不堪的万丈原之上,泥水急速翻滚,很快,一条宽约七丈的土褐色的坚实道路在泥水当中迅速隆起,高出泥水约莫一寸便停了下来。
土褐色的道路横穿半座万丈原,直抵靠近双峰谷方向的边缘地带。
如此手段,堪称神迹。
萧鹰扬、赵无回以及所有的黑甲军俱是张大着嘴巴,目瞪口呆。
“都愣着干什么呢?走啊!”
萧北梦高喝出声,在泥泞中开辟出这么一条道路出来,对他的负荷极大,哪里还有时间耽搁。
赵无回很是果断,第一时间御空去到了土褐色的道路之上,踩了几脚之后,高声下令:“上战马,三十八人一排,迅速列队撤退!”
黑甲军将士立马行动起来,以最快的速度组成三十八人为一排的队列,开上了土褐色的道路,并全速冲刺。
维持土褐色的道路已经让萧北梦负荷不小,如今成千上万的黑甲军在土褐色的道路上奔驰,更是让他压力剧增。
虚立在半空的两个魂体脸上的表情明显严肃了起来,双手画印的速度陡然加快。
赵无回在指挥黑甲军撤退,萧鹰扬则一直在关注着萧北梦,尽管萧北梦背对着他,但他分明看到,萧北梦头上的汗珠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已经顺着脸颊在流淌。
再转头看向天空中的魂体时,他发现,空中的两个魂体的身形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快速变淡着。
而这个时候,冲在最前头的南蛮兵离着萧北梦已经只有二十丈不到的距离。
因为土褐色的道路只有七丈多宽,十六万黑甲自然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全部撤走,一旦被南蛮兵给咬住,没了战马冲锋优势的黑甲军必定会陷入极大的困境当中。
“亲兵营听令,随我迎击南蛮军!”
萧鹰扬急速思索后,纵身去到了萧北梦的身后十步远地方。他的三千亲兵也纷纷催动身形,在他的背后围成一个扇形。
“萧北梦,你退后,我来阻挡南蛮兵。”萧鹰扬看着萧北梦的背影,低沉出声。
“你这点人给项燕塞牙缝都不够,赶紧帮助赵无回带着黑甲军撤退,少在这里添乱。”萧北梦头也不回,轻轻出声。
萧鹰扬眉头紧皱起来,提高音量说道:“萧北梦,错误的决策是我做出的,祸是我闯的,你要笑话要讽刺,我不会反驳。但是,该我承担的责任,我会承担,我萧鹰扬不惧一死!”
萧北梦稍作沉默,而后转过头,低声道:“虽然你不喜欢我、讨厌我,但是,你和我的身体里都流着萧家的血。不管你我愿不愿意承认,我都是你的哥哥,你都是我的弟弟。今天我既然来到了这里,就不需要你站出来承担责任。
还有,别动不动就死啊死的,这不是勇敢,而是逃避责任的懦弱。”
萧鹰扬怔住了,加上这一次,他这是第二次与萧北梦见面。
上一次在荆州望南城,他去见萧北梦,目的是要给萧北梦一个下马威,要让萧北梦难堪。那回见到萧北梦的时候,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便不屑地将目光移开。
这一次,他仔细地看着萧北梦的面庞,他清晰地看到,萧北梦那张与自己有些相似的脸上,脸色明显比刚才来的时候要苍白了许多,额上的汗水在止不住地流淌着。
萧鹰扬张了张嘴,羞愧与自责,还有突兀升起来的担忧,让他欲言又止,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用担心我。”
萧北梦似乎洞悉了萧鹰扬的情绪,他嘴角微翘,“赶紧带着黑甲军撤退。”
说完,他将头转了过去。
这个时候,冲着最前面的南蛮兵离着萧北梦已经只有五丈不到,有的南蛮兵更是掷出了手中的标枪、射出了手中的弓箭,向着萧北梦呼啸攻去。
只是,标枪离着萧北梦还有一丈多远,却是突然在半空停了下来,像是碰到了一层无形的壁障,而后纷纷栽落了下去。
与此同时,万丈原之上突兀升起了凌冽的狂风,形成一堵十数里长的风墙,挡在了南蛮兵之前。
“赶紧走,我可挡不了太长的时间。”萧北梦低沉出声,
萧鹰扬眼神复杂地看着萧北梦的背影,用极低的声音说道:“你自己小心。”
说完,他快速转身,带着亲兵们快步离去。
风墙十数里长,半丈厚,其间风刀呼啸,有一些南蛮兵不知厉害,仗着体魄强健,直接向着风墙冲去。
刚一进入其间,便听到凄厉的惨叫声响起,急速退出时,不是胳膊被斩断,就是腿被切掉,有的甚至是直接就死在了风墙之中。
见识到了风墙的厉害,看到袍泽们悲惨的下场,正在冲锋的南蛮兵齐齐在风墙之前止住了步伐,面面相觑,眼神惊恐。
项燕骑着老虎来到了军阵前,紧皱着眉头看着数丈高的风墙。
“这是神游境强者的手段,调用天地之间的风力凝成的风墙。”
一位黄衣老者来到了项燕的身边,看着风墙那边萧北梦若隐若现的身形,语气凝重地说道:“能够以一己之力凝出如此一道风墙,此人的修为深不可测。”
“人力终有穷尽,个人再强,在战场上,也只能掀起稍稍大一些的浪花。”
项燕轻哼一声,高声下令:“儿郎们听令,抵近风墙,不要进入,用手中的兵器劈砍风墙!所有的上三境高手和妖尊,飞越风墙,攻击那凝出风墙的白衣人!”
南蛮兵们收到了命令,立马蜂拥去到了风墙前,抡起手中的兵器,狠狠地挥砍。
随之,风墙这边的萧北梦立马闷哼一声,身形猛地一晃,脸色明显又苍白了几分。
他一边要维持那条给黑甲军逃生的道路,一边又要用风墙阻挡南蛮军的进攻,即便是陆地神仙同时做这两样事情,也会有压力,而他还远不是陆地神仙。
他已经在能力范围内将天地之力调动到了极致,不能做得更多。
眼看着风墙在南蛮兵的攻击下快速变薄并往后退缩,萧北梦连忙双手画印,调动天地间的风力对风墙进行补充。
正在这个时候,从南蛮军那边,近两百道身影御空而起,而后飞越风墙,向着萧北梦急速攻去,正是南蛮军之中的上三境高手以及那些体型各异的大妖。
萧北梦暗暗叫苦,单单独自面对这近两百的南蛮高手和大妖,他都力有不逮,如今更是要维持土褐色的道路和风墙,他哪里抵挡得住。
但是,此情此景,即便再如何抵挡不住,也得咬紧牙关抵挡。
他御空而起,选择了主动迎战。
正在这个时候,黑甲军之中的那些上三境高手也从军阵之中飞身而起,要和萧北梦并肩战斗,只不过,他们人数不多,只有四十人左右。
“你们不要参战,严守在军阵后方,不要让敌人扰乱军阵,保护大军安然撤退,才是你们最重要的任务!”萧北梦背对着那些黑甲军军中的高手们,低沉出声。
一干黑甲军高手立马停了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是犹豫不决。
正在这个时候,萧北梦的声音再次在他们的耳边响起,只有四个字:“这是命令!”
轻轻的四个字落在四十多位黑甲军高手的耳中,却是不容置疑的决断,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喏!”
四十多位黑甲军高手几乎同时高声回应,并齐齐对着萧北梦行了一个军礼,而后分散开来,镇守在了黑甲军的最后方,目不转睛地盯着萧北梦。
他们的眼神之中,不知不觉地多了几分炽热的崇拜。
因为赵无回和萧鹰扬的缘故,黑甲军对萧北梦没有什么好印象。
尤其是萧北梦在太安城的时候,尽做一些抹黑南寒的事情,这让许多的黑甲军军士们对萧北梦心生厌恶。即便后来萧北梦去学宫,而后声名鹊起,也没能让他们改变对萧北梦的态度。
直至后来,萧北梦被姬氏和落霞山追杀,黑甲军对萧北梦的态度稍稍有些改变。
但是,萧北梦到了荆州望南城却不入南寒,从而导致了诸多的南寒高手以及过万的南寒军殒命,这便让黑甲军对萧北梦刚刚升起的些许好感又没了影。
不久前,踏马城的消息传遍天下,传到南寒,黑甲军将士们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对萧北梦有误解,存在着莫大的偏见。
占据断河关,连连大败黑沙军,覆灭落霞山,入驻定北城,解去定北城之围,将黑沙军赶进了大漠,…………,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哪一件都足以惊天动地,却都是由萧北梦一人主导。
慕强是人类的天性,当名传天下的萧北梦风尘仆仆而来,并以一己之力给身陷绝境的黑甲军打开了一条生路,黑甲军将士的心态立马发生了急剧的变化,心中悄然对萧北梦生出了崇拜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