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珠从薇姐的发梢滴落，在车座上形成一小滩水洼。她浑身发抖，不只是因为湿透的衣物紧贴在皮肤上的冰冷，更因为耳机里程曦那句未说完的话。
\"程曦？程曦！\"薇姐拍打着耳机，但只听到刺耳的电流杂音。泳池的水显然损坏了通讯设备。
林佳猛打方向盘，轿车在狭窄的后巷中急转弯，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后视镜里，会所的灯光已经变成远处模糊的光点，但警报声依然隐约可闻。
\"他们...他们没有追来...\"林佳的声音断断续续，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发白。
薇姐转头看他。街灯的光透过车窗，在林佳侧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阴影。他的嘴唇青紫，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水珠，在灯光下像细碎的钻石。
\"还没结束，\"薇姐咬着牙说，\"程曦刚才说周世雄有更可怕的计划...\"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林佳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方向盘上的手明显颤抖了一下。他已经濒临崩溃边缘，她不该再施加压力。但愤怒像岩浆一样在她胸腔翻滚——如果不是林佳的背叛，他们根本不会陷入这种境地。
车子驶入一条昏暗的隧道，瞬间的黑暗让薇姐心跳加速。在这密闭空间里，她突然清晰地意识到，身边这个年轻人曾经背叛过她，而现在她却不得不将性命交到他手中。
多么讽刺。
\"薇姐...\"林佳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引擎声淹没，\"前面有个废弃工厂...我们可以去那里...暂时躲一下...换件衣服...\"
薇姐没有立即回答。她盯着隧道墙壁上飞速后退的荧光标记，思绪却回到了三年前——林佳刚加入团队时，也是这样小心翼翼地向她提出建议，眼中闪烁着期待被肯定的光芒。
\"你知道地方？\"最终她只问了这一句。
\"大学时...我们常去那里...探险...\"林佳的声音带着回忆的温度，随即又沉了下去，\"对不起...我不该提这些...\"
隧道尽头的光亮越来越近。薇姐看着林佳的侧脸，那张曾经阳光自信的脸现在被愧疚和恐惧侵蚀得面目全非。她想狠狠地质问他，想让他感受她所感受到的背叛之痛，但所有的言语都哽在喉咙里，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左转，\"她最终说道，\"然后找个地方停车，我需要联系程曦。\"
林佳如蒙大赦般点了点头，转向驶出隧道。夜色如墨，只有零星的路灯提供些许光亮。十分钟后，他们停在一座废弃的纺织厂前。铁门上的锁早已锈蚀，林佳轻轻一推就开了。
厂房内弥漫着灰尘和霉味，月光从破碎的窗户斜射进来，勾勒出废弃机器的诡异轮廓。薇姐打了个寒颤，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这阴森的环境。
\"二楼办公室...应该有旧工作服...\"林佳指向一个摇摇欲坠的楼梯，声音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
薇姐点点头，跟着他上楼。每踏一步，老旧的木楼梯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随时会坍塌。她的手机进水无法使用，只能寄希望于办公室里有固定电话。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林佳轻轻推开。灰尘在月光下飞舞，像一场微型雪暴。薇姐的目光扫过积满灰尘的桌椅，落在一个老式转盘电脑上——奇迹般地，它看起来完好无损。
她快步走过去，拿起听筒。没有拨号音。
\"线路早就切断了...\"林佳内疚地说，像是这是他的又一个错误。他走到一个铁柜前，用力拉开锈住的抽屉，\"这里...应该有衣服...\"
薇姐放下听筒，突然感到一阵无力。她的头发还在滴水，贴在脖颈上冰凉刺骨。更糟的是，他们失去了与程曦和路皓辰的联系，而周世雄的计划——无论那是什么——正在推进。
\"给。\"林佳递来一套灰蓝色的工作服，还算干净，只是散发着淡淡的樟脑丸味道。
薇姐接过衣服，林佳识趣地转身走向窗边，给她换衣的空间。即使在这种时刻，他依然保持着那种令她心软的礼貌。
脱下湿透的衣物，薇姐的皮肤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工作服粗糙的布料摩擦着她的肌肤，带来些许温暖。她系上最后一颗纽扣，突然注意到林佳站在窗边的背影——那么单薄，那么孤独，肩膀微微耸动。
他在哭。
薇姐本该感到快意——背叛者终于尝到了苦果。但实际涌上心头的，却是一种近乎母性的痛楚。1年来，她看着这个年轻人成长，看着他熬夜加班只为完善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看着他为团队每个人的生日准备惊喜...
\"林佳。\"她叫他的名字，声音比自己预想的柔和。
他迅速抹了把脸才转身，但月光依然清晰地照出他脸上的泪痕。\"抱歉...衣服...还合身吗？\"他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却比哭还难看。
薇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我们需要找到联系程曦的方法，\"她冷静地说，\"然后弄清楚周世雄到底在计划什么。\"
林佳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同样因为浸水而黑屏。他懊恼地叹了口气：\"最近的网吧...至少三公里...\"
\"太危险，\"薇姐摇头，\"周世雄肯定已经派人搜寻我们了。\"
她走到窗边，小心地透过破碎的玻璃观察外面的情况。厂区寂静无声，只有风吹过杂草的沙沙声。远处，城市的灯光像星辰一样闪烁。某个地方，程曦和路皓辰可能正在努力联系他们；某个地方，周世雄正在推进他的阴谋；而某个地方——希望如此——林教授以及安全。
\"薇姐...\"林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犹豫而脆弱，\"如果...如果我们分开行动...你可以更安全...\"
薇姐猛地转身：\"什么？\"
\"我是说...\"林佳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周世雄要找的是我...如果你单独行动...去找程曦他们...\"
\"然后让你去做什么？自投罗网？\"薇姐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你以为这样就能赎罪？\"
林佳的肩膀缩了一下，但没有反驳。月光下，薇姐能看到他睫毛上又挂上了泪珠。
\"听着，\"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讨论谁对谁错的时候。我们需要——\"
一阵刺耳的震动声突然打断了她。两人同时僵住。声音来自林佳的口袋——那个程曦给他的U盘。
林佳颤抖着掏出U盘，它正在发出微弱的蓝光，并伴随着规律的震动。\"这...这是程曦设计的紧急信号...\"他难以置信地说，\"但需要特定频率才能激活...\"
薇姐立刻明白了：\"路皓辰！他一定救出了你父亲，拿到了我们的备用通讯器！\"
林佳的眼睛亮了起来，手指急切地在U盘表面摸索。突然，一个小小的投影从U盘顶端射出，在空气中形成程曦的迷你全息影像。
\"——听到吗？薇姐？林佳？\"程曦的声音虽然微小但清晰，\"如果你们收到这个信号，立刻前往以下坐标...\"一串数字出现在影像旁边，\"周世雄的计划比我们想象的更可怕，他要在三天后的军方测试上——\"
影像突然扭曲，随即消失。U盘的光芒熄灭了，无论林佳如何摆弄都无法重启。
\"不...\"林佳绝望地摇头，\"不...我们需要更多信息...\"
薇姐已经记住了那串坐标。\"至少我们知道程曦和路皓辰还安全，\"她试图安慰他，也安慰自己，\"而且这个信号证明他们正在找我们。\"
林佳突然跪倒在地，U盘从他指间滑落。\"都是我的错...\"他的声音支离破碎，\"如果不是我...周世雄就不会有机会...我爸不会被抓...你也不会陷入危险...\"
薇姐看着他崩溃的样子，胸口像压着一块巨石。她应该恨他，应该唾弃他，但此刻她只想伸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头。
\"起来，\"她最终说道，声音出乎意料地温和，\"我们需要赶到那个坐标。\"
林佳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带着一丝希望：\"你...你还愿意相信我？\"
薇姐没有直接回答。\"那个坐标在哪里？\"她问道，弯腰捡起U盘。
林佳站起身，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我...我需要看到完整数字...\"
薇姐复述了一遍坐标。林佳闭上眼睛，似乎在脑海中构建地图。\"在...在城郊的工业区...\"他睁开眼，\"周城科技有一个秘密研发中心在那里...\"
薇姐的心沉了下去。程曦要他们去敌人的大本营？
\"我们必须去，\"林佳的声音突然坚定起来，\"无论周世雄在计划什么...我们必须阻止他。\"
薇姐看着他眼中的决心，突然意识到这个年轻人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不是为了赎罪，而是为了纠正自己犯下的错误。在这一刻，她内心的高墙出现了一丝裂缝。
\"走吧，\"她简单地说，\"但首先我们需要交通工具。\"
废弃工厂的后门通向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夜风呼啸，吹得薇姐刚干的头发飞扬。林佳走在她前面半步，不时回头确认她跟得上，那种保护性的姿态让薇姐心中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小路尽头是一排破旧的平房，看起来像是曾经的员工宿舍。林佳示意薇姐等待，自己悄悄接近最边上的一间。透过破损的窗帘，可以看到里面隐约的灯光——有人居住。
薇姐紧张地看着林佳敲门。片刻后，门开了一条缝，一个睡眼惺忪的老人露出半张脸。短暂的交谈后，老人递给他一把钥匙。
\"王爷爷是这里的守夜人，\"林佳回来时解释道，手里晃着一把生锈的钥匙，\"他答应借我们他的三轮车...大学时我们经常帮他修东西...\"
十分钟后，他们坐上了一辆油漆剥落的三轮摩托车。引擎发出刺耳的轰鸣，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引人注目。林佳坐在前面驾驶，薇姐则紧紧抓住后座的栏杆。
\"这声音会把方圆十里的人都吵醒，\"薇姐在引擎声中喊道。
\"但这是最快的办法！\"林佳回头回答，风吹乱他的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在那一刻，他看起来又像那个刚毕业的大学生，眼中闪烁着冒险的光芒。
三轮车颠簸着驶上公路。薇姐不得不紧抓栏杆以免被甩出去。夜风扑面而来，带着初秋的凉意。奇怪的是，在这疯狂逃亡的时刻，她感到一种诡异的自由感——没有公司，没有项目，没有背叛，只有此刻的风和速度。
\"薇姐！\"林佳突然大喊，\"后面有车！\"
薇姐回头，看到远处两道车灯正快速接近。不可能是巧合——这条偏僻的公路在深夜几乎没有车辆。
\"能甩掉他们吗？\"她贴近林佳耳边问道。
林佳没有回答，只是将油门拧到最大。三轮车发出痛苦的轰鸣，速度提升有限。后面的车灯越来越近，现在能看出是一辆黑色SUV。
\"前面有个岔路！\"林佳喊道，\"坐稳了！\"
三轮车猛地拐入一条泥泞的小路，车身剧烈摇晃。薇姐差点被甩出去，幸好及时抓住了林佳的肩膀。她能感觉到他单薄衣衫下紧绷的肌肉。
后面的SUV显然不熟悉这条路，速度慢了下来。林佳趁机拐入一片树林，三轮车在树干间穿梭，树枝抽打着他们的脸和手臂。
\"那里！\"薇姐指向前方隐约可见的建筑轮廓。
林佳点头，驾驶三轮车冲向那片阴影。靠近后，他们发现那是一个废弃的加油站。三轮车吱呀一声停在生锈的油泵后面，两人屏住呼吸，听着SUV的引擎声由远及近...然后又逐渐远去。
\"他们...没发现我们...\"林佳长舒一口气，转身看向薇姐，\"你还好吗？\"
月光下，薇姐能看到他脸上被树枝划出的细小血痕。她下意识伸手，却在即将触碰到他脸颊时停住了。这个动作太过亲密，不适合现在的他们。
\"我没事，\"她收回手，\"你的脸...\"
林佳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犹豫，只是随意抹了抹脸上的血迹：\"小伤。我们得继续走，工业区还有五公里。\"
薇姐点点头。当他们重新上路时，车速放慢了许多，引擎的声音也控制在最低限度。夜风不再那么猛烈，周围的田野在月光下泛着银光，本该是浪漫的场景，却被逃亡的现实击得粉碎。
\"薇姐...\"林佳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关于我父亲被绑架的事...我想告诉你全部真相...\"
薇姐没有打断他。也许在这月色下的坦白，是他们之间重建信任的第一步。
\"那天我下班回家...\"林佳的声音颤抖，\"发现家里一片狼藉...我爸不在...然后电话响了...\"他深吸一口气，\"那个赵志强...他让我听我爸的声音...他们在打他...我听到他的惨叫...\"
林佳的声音哽咽了。薇姐不自觉地抓住他的肩膀，给予无声的支持。
\"他们给我看了视频...我爸被绑在椅子上...满脸是血...\"林佳的眼泪在月光下闪烁，\"他们说如果我报警或者告诉你...就杀了他...\"
薇姐的心揪成一团。她能想象那个画面——孝顺的林佳面对如此残酷的选择。
\"为什么不相信我？\"她终于问出这个折磨她已久的问题，\"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
林佳痛苦地摇头：\"他们监视着我...知道我的一举一动...而且...\"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害怕你会看不起我...赌博欠债...还连累父亲...\"
薇姐沉默了。她确实会失望，会愤怒，但最终还是会帮他——因为她了解林佳的为人，知道他本质不坏。但现在说这些已经太迟。
\"后来呢？\"她轻声问。
\"赵志强给了我那个U盘...说只要拿到一些'无关紧要的市场数据'...\"林佳的声音充满自责，\"我检查过那些文件...确实只是普通的市场分析...我以为不会造成太大伤害...\"
薇姐苦笑：\"但你不知道U盘本身有病毒。\"
\"直到今晚...我才明白自己被利用了...\"林佳的声音充满痛苦，\"薇姐...我发誓我不知道会危及整个公司...更不知道会伤害到你...\"
三轮车驶过一个小坡，月光突然明亮起来。薇姐看到林佳脸上清晰的泪痕，还有眼中深不见底的悔恨。在这一刻，她内心的高墙又崩塌了一些。
\"我相信你，\"她最终说道，声音轻柔但坚定，\"但这不改变已经发生的事。现在，我们需要专注于阻止周世雄。\"
林佳点点头，擦干眼泪。前方的路标显示工业区只有两公里了。夜色中，巨大的厂房轮廓隐约可见，像一头蛰伏的野兽。
\"无论周世雄在计划什么，\"林佳的声音恢复了坚定，\"我不会再让他伤害任何人。\"
薇姐看着他的侧脸，突然意识到这个曾经需要她保护的年轻人，如今已经准备好保护所有人。这种成长来得太残酷，但也许，只是也许，他们都能从这场噩梦中走出来，变得更强。
三轮车驶入工业区的阴影中，两人都绷紧了神经。前方的战斗将决定一切——公司的命运，他们的未来，以及这段破碎的关系是否还有修复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