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展台石灰色边缘，被溅了不少星星点点的红色血迹，触目惊心。
血迹的主人吴慧敏此刻已经有点喘不上气。远远望着肤色惨白，脸颊红肿冒血，眼皮淤青……很难看出她本来的长相有多甜美秀气。
背对着她的姚先生在目送几个头顶生角的男人离开后慌乱转身，低头查看吴慧敏此刻的受伤情况。
“慧敏！”
姚先生擦了下自己滴血的嘴角，“怎么样？还能忍得住吗？我带你回去，我带你回去上药——”
“姚哥。”
吴慧敏缓缓睁眼，她看着头顶造型奢华的天花板，咳嗽着吐出一口血，笑着道：
“我什么时候能离开啊？”
“……”
姚先生伸出的手僵在原地，他有些心虚地侧开脸，声音很低：
“快了，快了，再等等，再等等吧，你会离开这的——”
“我已经等了快两个月了，”吴慧敏打断他的话，咳嗽说：“下个月，下个月我就要开学了，开学了啊……”
吴慧敏：“你知道开学对我来说，咳咳，对我来说代表，代表什么吗？”
“对我来说，代表着改变命运——”
“好了！”
姚先生突然低吼出声，他伸手扶住吴慧敏的胳膊，低声道：
“我知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在等一等好不好？等到新来的人取代你的位置后，我会安排你下船的，好不好？”
吴慧敏的视线缓缓回移，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姚先生的脸，她定定地，几乎是眼都不眨地盯着他。
“真的吗？”
姚先生眼皮垂落，躲过她的视线，点头：
“相信我，是真的。”
吴慧敏不说话了。
她缓缓闭上眼睛，她开始因身上的疼痛开始哭泣，一点一点的，一点一点地加重哭声的音量。
吴慧敏觉得自己太痛了。
是真的很痛。
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快得像是心脏病发作一样，她觉得自己的四肢都像是被人打折一样扭曲着，她觉得……
到了最后，吴慧敏只能抓住姚先生抱住自己的胳膊，葱白纤瘦的手指微微颤抖着，越来越用力，直至指骨泛白，透出略显骇人的青色。
“你没有，没有骗我对不对？”
吴慧敏问。
姚先生抱着她站起身，摇头：“没有。”
“我可以在开学就去报到对不对？”
姚先生：“嗯，你可以。”
“……不要骗我。”
吴慧敏松开手指，那张青肿惨白的脸上露出不太好看的笑容。
她望着低着头的姚先生，就像是已经得到了一个她想要的答案。
——吴慧敏，一定可以下船……然后，她会去学校报到，她再也不会，永远也不会来到这艘船上工作。
直到姚先生抱着吴慧敏离开后，隐在角落中观看剧情的何玲玲和施元才走了出来。
何玲玲很快走到那染了不少吴慧敏血液的展台边，眼神复杂地看了眼黑白钢琴键上的点点血迹。
“吴慧敏她，最后还是没下船吧。”
何玲玲轻声道。
“嗯。”
施元走到钢琴边低下头，手指在即将触碰到琴键上的血液时停在原地。
“如果下了船，这里就不会有关于她的剧情了。”
何玲玲没说话。
她只是望了望周围空荡荡的舞池，想到在夜幕降临时那些华服在身，互相拥舞旋转的男男女女们，眼皮颤了下。
那些男男女女的脸现在回忆起来竟然都是一片空白。
何玲玲竟然记不住任何一张脸了。
她因此心中生出恐惧。
看不清脸的客人Npc，二层船舱上的客人们，来来往往到底有多少人？又到底有多少人，还没出现？
施元说得对……毕竟到现在为止，才只是第一晚而已。
“回去吧。”
何玲玲疲惫的声音响起时，正犹豫着要不要伸手摸摸琴键的施元瞬间收回手。
施元打消自己试探性想要摸琴键来感知剧情的危险想法，点头。
“好。”
“……”
回去的路上很安静。
何玲玲和施元都不是那种喜欢说话的性格，各自心里藏着事，大脑内活跃着副本中各个有可能发生恐怖猜测……一时间身边竟安静地有些吓人。
在即将转弯走到房间门边时，何玲玲突然停下脚，问了一句。
“你曾经来过和这里差不多的地方吗？”
施元脚步一顿。
走廊内只有两人略显沉重的呼吸声和昏暗光线隐隐落下时的细碎阴影，将这处显得异常阴暗。
“如果不想说也没事——”就在何玲玲放弃询问时，施元回应了。
“没什么不能说的。”
施元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家，其实挺有钱的……”
在进入黎明游戏前，施元只是个普普通通——嗯，也算不上非常普通的女大学生吧，毕竟她家很有钱，不是一般有钱的那种，属于家世传承话好几代的那种富三代家族。
既然拥有足够多的钱，那权力之类的东西，多多少少也都能有一点。
当然，这些东西和施元没有太大关系。
她在家族里存在感不高，又是个女孩，只能在成年后被家里长辈用于联姻巩固利益这点用处。
施元一开始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但也没办法反抗……毕竟她身边的姐姐妹妹们都是这样被送出去联姻的。
听说过的也都还算不错？
施元不太在意自己未来的丈夫是谁，也不在意对方长相是丑还是俏——处于他们这个阶层的男男女女，除非真的基因强大，大部分人都能在一代一代娶美貌的美貌妻子的基因“改造”下拥有一张还能看得过去的脸。
只要不是丑到让人吃不下去饭的程度就行了。
施元被养的很“乖”，传统意义上的那种乖。
她听话、认真学习礼貌待人，对父母叔伯安排的相亲宴会也报以欢笑……也就是其中一个偶然的相亲宴会，施元认识了王晓玲。
王晓玲是和施元处于完全不同“世界”的人。
她长的只能勉强算漂亮，更吸引人的是王晓玲周身那种似乎完全不会倒下去的冷淡和倔强。
初遇王晓玲时，施元就目睹对方被一群喝醉酒的富二代堵住路调戏……
“……就是这样。”
施元道：“很巧的是，当时晓玲也是在船上兼职当服务生，对了，你应该知道那种游轮吧？就是那种富二代用来玩耍出行的大船？”
“……”
普通家庭长大的盲人女孩何玲玲：“……”
她沉默一秒，非常有自知之明地摇头：
“不，我不知道。”
“……”
空气略微沉寂了一会儿。
施元尴尬地咳嗽了声，道：“好吧，那可能是我想的太武断了。”
“不是可能。”何玲玲下意识补充，“是相当武断。”
“……”
说完这句话后的何玲玲没忍住抽了自己一巴掌，低低尬笑道：
“随便说说，随便说说，别在意别在意。”
——和许寒斗嘴斗久了，她现在好像都快养成下意识反应了……有点尴尬了。
尴尬的气氛在两人间互相流传，施元本来烦躁痛苦的情绪都因此消散了些。
施元摇了摇头，“没事，我不在意。”
“那就好那就好。”
何玲玲松了口气。
施元：“……反正大概就是我刚才说的那样吧，这种游轮其实并不像普通人想的那么快乐……我说的是那种，幻想所有普通人上船后都能感受到的「快乐」……要知道，组局的那些有钱人，并不是什么传统意义上的好人。”
“……这个我知道。”
何玲玲点头：“有些人在得到金钱的加持后，会追求更极致的「快乐」。”
“嗯。”
施元垂下眼皮，“是「权力」。”
“掌控一部分人生命、尊严、安全的权力。”
这种「权力」已经超脱了他们所有人的想象，在和谐社会中勉强过着普通人认为纸醉金迷生活的某些人，他们希望能够掌控一个活生生的“人”……不，在他们眼中，那个“人”，或许只是单纯拥有神智的“牲畜”而已。
这并不夸张。
这是写实。
施元继续道：“游轮在行驶中会离开公海，也就是脱离律法管辖海域，等驶出公海，那些被带上游轮的人，不论男女，都会被某些富商以利诱惑带走。”
“当然，大部分都是个人选择。”
“……”何玲玲抿嘴，摇头：“不。”
施元看向她，面色依旧平静，“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同意。”
“不一样。”
何玲玲说：“处于不同阶级地位的「下等人」，当然我并不认同「下等人」这个说法，但很可惜，我也无法否认这种说法在你们那个阶层中出现的频率。”
“以上位者的身份对「下等人」施舍富贵金钱等诱惑，很难会有人把持的住，这是人的劣根性，也是无法掩饰的，人性中最卑劣厌恶的种子。”
“就像现在。”何玲玲和施元四目相对，她说：
“如果你说愿意给我一万积分让我去跟踪姚先生，我当然不会愿意，但如果是五万积分、又或者是十万积分？”
“我会考虑，还是非常认真考虑的那种。”
何玲玲冷静道：“十万积分，抵得上百万积分中的十分之一，我可能需要完美通关两次——或者三次的游戏副本才可以得到的巨额积分，我很难说服自己拒绝。更何况，这只是我们进入游戏副本的第一晚。”
第一晚，只要不是脑瘫主动起找死，自己绝不会出事，是一定不可能会出事的那种——就算出事了，她不是还有道具吗？
勉强撑过眼前的危险不就可以了？反正不会死。
“这种不对等的、居高临下的诱惑，大部分人都无法拒绝，所以我很难认同。”
“……”
施元短暂地沉默了几秒，她长长叹了口气，闭眼夸道：
“你很聪明。”
“不是聪明，”何玲玲耸肩，她笑道：“只是没诱惑到我面前来罢了，毕竟我在现实中是个瞎子嘛，也找不到要瞎子上船当服务员的游轮不是？”
出乎意料的是，施元张了张嘴，竟然有些想反驳的意思。
何玲玲：“？”
她想到了某种可能，脸色变得有些难看，“难道——”
“……很少。”
施元咳嗽一声，摇头：“副本里应该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现实世界并不像普通人认为的那样安全……人类在某些方面来看，真的很可怕，比鬼都可怕的那种。
“……”何玲玲深吸口气，“所以，你到底想说说什么？”
绕了这么大一圈，何玲玲甚至说了一通类似于哲学诡辩的话，施元还是没说重点。
“……大概是，”施元想了想，道：“我在怀疑，那些在舞池里跳舞的客人们，脑袋上是不是都长角了？”
因为他们恶劣的态度，因为他们对待「下等人」的欺压辱骂——和一些游戏副本都不愿明显暴露的黑暗虐待。
“有可能。”
何玲玲很快点头，“如果我们猜测的方向是对的——羊代表恶魔，那些客人头上一定长角了。”
但副本名称是羊祭。
这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明天再看看剧情吧。”
施元也有点头疼，她不太想把自己和王晓玲之间的故事分享出来，捏了捏眉心道：
“明天和其他玩家汇合后在看看。”
“可以。”
看出施元不想里说话的何玲玲很快点头。
“先休息，”何玲玲低头看了眼腕上走动的手表，意有所指道：“现在是凌晨三点五十六分。”
距离她们起床“工作”的时间……或许只剩下不到四个小时？
因为无法得知明天会面临什么剧情，哪怕何玲玲有心想要跟踪姚先生和吴慧敏……也做不了了。
毕竟她们之间没有攻击型玩家。
该莽的时候莽没关系，知道自己没那个莽的实力时——安安静静休息会更好。
丝毫不知一层船舱也发生诡异剧情的施、何二人同时露出疲惫困倦，推开房间门。
房间内，辗转反侧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的孙琴被推门声再次惊醒，她满头大汗地从床铺上坐起身，望着开启的房间门，呼吸都吓停了。
等看到进来的是何玲玲和施元后孙琴才松了口气。
“你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