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岩送完早餐就在楼下等燕时予，估摸着时间差不多的时候，抬头正好看见电梯自七楼下来。
然而当电梯抵达高岩所在的负二楼，电梯门缓缓打开，却不见有人走出来。
高岩不免好奇，伸出头来朝里面看了一眼。
电梯门正缓缓闭合，而燕时予就站在电梯里，一动不动，目光也不知道落在何处，近乎凝滞，分明不似常态。
高岩不由得喊了一声：“燕先生？”
燕时予竟没有回应。
眼看着电梯门就要又一次合上，高岩连忙伸出手来按住，随后再度喊了一声：“燕先生？出什么事了吗？”
好一会儿，燕时予才终于缓缓抬起头来，目光分明是落在他脸上的，然而瞳孔却像是没有对焦一般，一眼望去，只有幽深的黑。
眼见他这个状态，高岩不由得怔忡了一下，连忙又喊了一声：“燕先生？”
今天这样的日子，无论如何，燕时予都是不该流露出这样的神情的。
可是……
高岩心下不由得慌了一瞬，难道真的是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又出什么事了？
他还要再度开口时，燕时予像是终于回神了一般，抬脚走出了电梯。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动作，却莫名多了一丝僵硬的意味，以至于当他跨出来时，竟莫名被电梯口的地毯绊了一下。
高岩连忙伸出手来扶了他一下，与此同时，他心中的不安也已经达到了顶峰。
再开口时，高岩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提到了棠许：“是棠小姐出什么事了吗？”
听到他这个问题，燕时予缓缓抬眸看向他，与此同时，他的眼神也终于渐渐清晰沉淀了下来，“你说什么？”
高岩心中惊疑不定，虽然下意识觉得燕时予这样的状态肯定跟棠许有关，可是他刚刚从上面下来，棠许能有什么事？
还是说——
“是你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高岩忙又问，“棠小姐知道吗？”
燕时予静立在那里，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说了句：“没事。”
“真的没事？”高岩有些着急地追问，“如果有什么不舒服你一定要说啊，今天这个日子对你和棠小姐都那么重要，棠小姐等这一天等了那么久，可不能遭遇什么意外了。”
听到这句话，燕时予再一次看向了他，“她跟你说的？”
高岩摸了摸后脑勺，“倒也没有，是我自己感觉出来的，棠小姐真的是很期待这一天的……所以燕先生，你没事吧？”
面对着高岩一而再再而三的确认，燕时予像是真的一点点缓了过来，收回了视线，“走吧。”
眼见燕时予逐渐恢复正常的状态，高岩这才微微松了口气，但是心头依旧有几分不放心，一直到车子驶出地下停车场，还不断地在从后视镜中观察着燕时予。
到底还是被燕时予察觉到了——
“别忘了你自己今天早上有多少工作要做，专注一点。”
燕时予这么一开口，高岩半吊着的那口子彻底放松了下来。
还能察觉到他的偷看，可见燕时予的警觉性依旧在，那就说明他状态没什么问题。
况且一直以来，他情绪有起伏也是常态，或许是等待日久，终于等到今天，所以情绪才骤然失衡也没什么出奇。
高岩这么想着，渐渐放松了下来，即便想着今天早上堆积如山的工作也什么焦虑的情绪了，只想着要尽快搞定手上的工作，以便送燕时予去民政局和棠许汇合。
一直到下午两点钟，高岩才又一次察觉到不对劲。
燕时予今天的工作安排原本是经了他的手的，他清楚地记得在中午的一个视频会议之后，燕时予下午就没有了安排。
可是眼见着时间到了两点，五名高管依次走进燕时予的办公室时，高岩整个人都愣了一下，连忙去到秘书处翻查了一下日程，看着这一项突然多出来的安排，张口便问了一句：“燕先生今天下午不是没有工作安排吗？这是什么时候定的？”
高岩年轻，性子也活泼，跟秘书们一向相处得很好，从来没有用这样焦急到有些发冲的语气说话。
秘书也怔忡了一下，才道：“这是今天早上燕先生吩咐排的，有什么问题吗？”
“今天早上？燕先生排的？”高岩再次开口，近乎劈头盖脸地发问。
秘书懵然地点了点头，随后便看着高岩转头走向了燕时予的办公室，不顾里面正在进行的重要议程，直接敲响了门。
高岩走进燕时予办公室的时候，办公室里六个人，有十只眼睛都盯着他，唯独燕时予坐在办公桌后面，正低头看着文件，听见他进门的动静依然头都不抬。
高岩也不顾在场的五个高管，径直来到燕时予身边，压低了声音道：“燕先生，已经两点了，差不多是时间了。”
“你先出去。”燕时予只说了这么一句，再没有多的言辞。
高岩怔了一下，却没有听从吩咐，而是再度开口：“今天下午的时间不多，那边原本就只预留了一个小时，再不出发的话，可能会迟到。”
燕时予却依旧头也不抬，再开口时，声音中已经多了几分冷厉：“出去。”
高岩顿住，缓缓站直了身体，又看了燕时予一眼，扭头就走了出去。
回到自己的工位，高岩拿出手机就开始联系棠许。
没成想电话打出去，却直接就是无法接通的状态。
他愣了一会儿，转头又寻求其他联系棠许的方法，却发现发出去的讯息通通石沉大海，没有一点回应。
高岩有些慌了神，转头盯着燕时予办公室的那扇门看了几秒钟，果断又一次上前，径直推开门走了进去。
里面一名高管正在汇报着什么工作，骤然被他闯进来的动作打断，眉头紧皱地看向高岩，显然是很不满。
高岩却完全没有给过他半分眼神，径直来到燕时予身边，低头对燕时予道：“燕先生，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能不能让沈经理他们先出去一下？”
这样一来，几个高管的视线全部集中在了高岩身上，全都透露着不满。
毕竟在他们看来，眼下整个燕氏没有什么事能比他们正在汇报的事情重要，高岩却偏偏一次两次地进来打断，实在是太过冒失和失职了。
原本以为在这样的情况下，燕时予肯定是会让高岩滚出去的，然而谁都没有想到的是，燕时予再度开口时，却是看向他们几人，“你们先出去等五分钟。”
几个人俱是一怔，短暂的面面相觑之后，终究还是纷纷起身走了出去。
眼见着办公室的门再一次关上，高岩才终于开了口：“燕先生，我联系不上棠小姐了，所有方法我都尝试了，她的电话打不通，其他消息也不回复，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要不要联系一下棠小姐身边的人，问问他们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换做是从前，听到跟棠许有关的消息，必然是会引起燕时予情绪冰的，然而此时此刻，燕时予却只是面容平静地听他说着，一直到他说完，他脸上依旧没有什么神情变化。
“燕先生？”在燕时予短暂的沉默中，高岩语气有些急迫地又喊了他一声。
“这段时间她都不会出现，你不要再找他。”
燕时予终于开了口，却只是丢给他这样一句话。
高岩只觉得自己像是听错了，他盯着燕时予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问出一句：“你说什么？”
“不够清楚吗？”燕时予说。
“不够！”高岩情绪明显激动了起来，“今天是你们约定好的日子，为了这个日子，经历了那么多，等待了那么久，现在到了这一天你突然说这样的话——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想干什么？棠小姐到底在哪里？”
面对着语气中明显带着愤怒的高岩，燕时予的情绪反倒异乎寻常的平静。
然而他却依然没有给高岩他想要的回答，只是道：“你会知道的。”
这样的答案显然更加激怒了高岩，可是面对着燕时予，他始终没办肆无忌惮地宣泄，因此僵立片刻之后，他点了点头，说：“你不说，那我自己找。棠小姐不是只对你一个人重要，她也是我的朋友，现在我的朋友莫名其妙失踪了，我一定要找到她！”
说完这句，高岩扭头大步走出去，甚至大力摔上了门。
燕时予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目光始终沉静如水，直到几名高管再度推门进来，他才收回视线，又一次看向了自己面前的文件，“继续。”
高岩拿到自己的手机，第一时间就给陆星言打去了电话。
“陆先生，棠小姐她不见了，你能联系上她吗？”
电话那头，听到这句话的陆星言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回应，而是沉默了好几秒钟，才开口道：“你找她有什么急事吗？”
即便现在已经有些被愤怒冲昏头脑，高岩却还是从他那短暂的沉默之中意识到了什么，张口便问：“你知道，对吧？”
回答他的是陆星言的又一阵沉默。
“你是知道她去了哪里，还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高岩又问。
“关于这一点，我想燕先生会告诉你的。”陆星言说，“我唯一能告诉你的就是，你不用担心她什么，她不会有事。”
听到这样的回答，高岩并没有能够放心，也没办法忽略自己心头的寒凉和后怕，“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陆星言又静默片刻，才道：“我们只是希望她能够拥有更好的人生。”
高岩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可是他也知道，从陆星言那里他是没办法得到更多信息了。
眼下这种种信息已经告诉他，有些事情的确是发生了，并且是朝着他不想看见的方向狂奔而去——而这样的发生，是蓄谋已久的。
燕时予知道，陆星言知道……
还有呢？
还有多少人知道？
还有多少人参与？
而棠许呢？
此时此刻，她正在经历什么？她也已经知道了吗？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她是会伤心？难过？害怕还是绝望？
……
凌晨时分，燕时予独自一人回到秋水台。
刚刚走出电梯，就看见门口的椅子上坐了个人，正仰着头靠在椅背上，看着自己呼出的烟圈缓缓升上空中，百无聊赖的样子。
听到电梯的动静，段思危才缓缓收回视线，看向了从电梯里走出来的燕时予。
四目相视，段思危微微凝眸，直截了当地开口问：“你助理疯了你知道吗？”
“你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段思危笑了一声，说：“这当然只是一方面。主要我也很好奇——你到底把棠许弄哪里去了？”
听到这个问题，燕时予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段思危说，“还是说你不准备告诉我们？那以后是怎样，要我们假装不知道这件事，还是要当从来没有棠许这个人存在过？”
“高岩呢？”再开口时，燕时予却只是问了一句。
今天一整个下午和晚上，燕时予都在各式各样的会议之中，没有抽出半分钟的空闲。
而高岩自从第二次从他办公室离开，很快就离开了燕氏——用段思危的话来说，他疯了一样地在到处找棠许，却没有再试图和他这个罪魁祸首联络一通。
段思危微微挑了挑眉，随后才道：“我当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胡闹，只能把人控制住，他情绪很激动，对你也很生气和愤怒——虽然我没办法感同身受，但是我也能够理解他的愤怒。你呢？”
燕时予径直走向了屋内，说：“叫他上来吧，我也好跟你们交代清楚。”
……
大概十分钟后，一脸吃瓜表情的段思危和满目赤红的高岩同样坐在沙发里，一个平静，一个愤怒地看着燕时予。
燕时予坐在对面的沙发里，神态和语气都平缓到了极点——
“这件事到现在，也的确是时候给你们交代一声了。从今往后，我要你们都忘掉她的存在，就当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她。”
高岩蹭地站起身来，眸中的怒火仿佛是要燃烧起来，几乎是吼出来的：“你到底做了什么？你把她怎么了？她到底在哪里？”
“一个没有痛苦的地方。”
燕时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