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第一场雪下起来的时候，长孙砚正同好友一起在街边的茶楼上饮茶闲谈。
“润石你也是真难约，成日里缩在府里也不出门，上回的赏梅宴你不来，可叫吴勤勤那厮出了好大的风头。”
坐在长孙砚对面的一名身着茜红色锦袍的夫郎撇撇嘴，愤愤地将手里的茶水一饮而尽，而后便被茶水烫得连连吐舌。
“都是成亲了的人了，怎么还是这副性子。”
见他这副毛毛躁躁的模样，长孙砚无奈地摇了摇头，掏出帕子替他擦了擦嘴角溢出来的茶水。
“云安，我们都不是青春正好的少年郎了，还与他们争那些做什么。”
被唤作云安的夫郎闻言，吐了吐舌头，颇有几分不服气地道。
“我倒是不想与他争，可架不住他要凑到我面前来讨嫌，明明是人家钱家夫郎替自家侄子做面子的席，偏偏他吴勤勤在那里左右逢源，迎来送往的，倒显得他是主人似的。”
“还有那首咏梅诗，什么‘铁骨凝香披素雪，琼姿映月笑苍穹。’什么狗皮不通的玩意儿，又土又俗，也亏得那些夫郎郎君们能夸得出口。”
“若是你在，定然能挫挫他的威风，叫他明白什么叫自惭形秽，云泥之别，可惜我怎么请你都不来。”
他神色认真，语气里带着明显的遗憾之意，但长孙砚听了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耐心同他解释道。
“你都说了，那是钱夫郎替他侄子做面子，自然是事事以他那侄子为重，定然早就做好了诗，就等着一鸣惊人呢，我又怎好去喧宾夺主？”
见着云安脸上顿时浮起的恍然大悟之色，长孙砚又继续补充道。
“且你这个向来不喜诗书的都瞧出来那吴勤勤的诗作的不好了，难道各家夫郎郎君都是眼瞎耳聋的不成？”
“可偏偏他们都夸他作的好，不过是因为他妻主前几日才升了吏部侍郎的位置，妻贵夫荣，众人自然要捧着他些，你又何必为了这种司空见惯的事而生气呢？”
“况且你家褚萝如今统领着整个皇城司禁军，又深得陛下信重，还对你言听计从，百依百顺，难道不比他吴勤勤妻夫貌合神离来得神气自在？”
他一番话说得平淡如水，但却句句落在了云安的心坎上，直将他说得转怒为喜，眉开眼笑，直到最后露出几丝羞赧来。
“说着吴勤勤的事呢，你怎么就扯到我家褚萝了。”云安伸手拍了拍长孙砚的手，有些扭捏地道，“再说了，若说言听计从，百依百顺，谁能比得过你家林大人啊。”
说到这里，他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拧紧了眉头，有些忧心地道：“对啊，说到你家林惜，不说是陛下交待的事都办完了吗？怎么还不见回来？”
长孙砚闻言，面上也浮起了几分郁色，轻轻摇了摇头，“她前几日来信说这几日便要到，可却一直没有消息。”
“这眼看着就要下雪了，若是还不赶回来，怕是路上不好走哦。”云安眉头皱得更深了，“而且眼看着你俩婚期越来越近了，要是误了好时候，惹得你又胡思乱想的，我可饶不了她！”
长孙砚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被窗外楼下传来阵阵喧闹声打断了，两人对视一眼，撑开了窗子往下看去，却原来是一队喜气洋洋的迎亲队伍正由远及近，敲敲打打地经过茶楼门前。
打头便是一身红色喜服的新娘子，如今冬日里，她穿得有些臃肿。
但或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她脸上的笑意格外灿烂，骑在马上腰板也挺得笔直，不断拱手朝着围观贺喜的众人道谢。
跟在她身后的奴人则财大气粗地往路边洒着糖品干果，脸上也是同自家主人一样的喜气洋洋。
大红的轿子装上了厚厚的毡帘，叫人瞧不清里面有没有新郎官，但却也并不妨碍围观人群的热情。
更有那嘴甜的小孩儿穿得跟个毛球一般，在队伍边跑前跑后，说着吉祥话讨喜钱，新娘子也大方地一一扔出了铜板。
如此鲜活的场景，就好似冬日里的一团火苗一般，将寒冷肃杀的长街都映上了暖色，瞧得人心里都跟着暖和起来。
队伍不长，很快便走过了长孙砚二人所在的茶楼，吹吹打打地朝着远方而去，二人正欲收回头，长孙砚却忽觉眼前一凉，有什么东西落到了他的眼睫上。
他下意识伸手去摸，却只觉指尖微凉，紧接着便是一阵湿意传来，还不待他反应过来，云安有些惊喜的声音便已经响了起来。
“润石，下雪了！”
下雪了？长孙砚抬头看去，果然见得头顶之上，漫天柳絮似的雪花已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很快便引起了街上众人的注意。
“下雪了！”
“下雪啦！”
“瑞雪兆丰年！”
京城虽不缺雪，但第一场雪到底还是让人欣喜，不过片刻，四周便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惊呼之声。
长孙砚伸手，看着落在自己掌心却又转瞬即逝的一片雪，怔愣了片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夫郎，家主来接您回府了。”包间的门忽然被敲响，奴人的声音传了进来。
“我又不是三岁孩童，还要大人来接。”云安闻言，收回了望向窗外的脑袋，语气不满，但唇角的笑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润石，你同我一道走吗？下雪了，你坐的轿子，晚一会儿怕是路上难行。”骂完自家粘人的妻主，云安回头看向看着手心发呆长孙砚，开口询问道。
长孙砚回神，压下心中不知为何忽然涌起的怅然之感，勉强勾了勾唇角，轻轻摇了摇头，“你先去吧，我难得出来一次，想再看看雪。”
“那我陪你，让她等着吧。”云安闻言，忙开口表态。
“不必如此，你快些下去吧，外面冷，别让你家褚萝受了寒，我等雪停了就回去。”长孙砚笑着拒绝了他的好意。
“那，好吧，你也早些回去，改日我们再一起吃锅子。”云安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好，快去吧。”
云安小跑着哒哒哒下了楼，长孙砚瞧着他欢快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而后又将目光投向了窗外漫天飞舞的白雪。
不知过了多久，感受到手心里的暖炉渐渐冷了下去，长孙砚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手脚，准备起身离开。
但在开门的瞬间，却迎面撞上了一个人，还不待他反应过来，便感觉自己腰身一紧，身子一倾，被人搂进了怀里。
有些沙哑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润石，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