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碧一怔，她的神思被细腻的触感牵回现实。指尖的墨条在他的引导下细涩地转动，她感到胸口一阵起伏，似被戳破了一点隐秘的缄默。她本能地想辩解，却在迎上那深邃眼眸的一瞬顿住，眼眸里的波澜显出些许慌乱。
“奴婢……”她艰难地开口，却仓促顿住。害怕，显然是害怕的。但她怕的究竟是这位帝王的冷酷无情，还是他刻意垂怜中那令人窒息的霸道温柔？她自己都琢磨不明白。
眼看她应答不出，胤禛低低笑了。他的笑意不似以往那般深不可测，反而沾了几分暖意，愈发显得威仪绵长。
“朕向来最喜聪慧伶俐之人，像你这般手足无措倒是少见。不过，倒也有趣得很。”
浣碧的耳根隐隐发烧，羞涩正要涌上，她却攥紧思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再度低头，咬牙集中注意力，指尖随着皇上手势细致研磨，墨汁渐渐匀净光亮。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出乎意料的平稳：“皇上教导，奴婢自当谨记，用心学好。”
砚台上的墨香缓缓散开，浣碧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她感到皇上的手不动声色地握着她，掌心带着一丝与墨同样温热却更令人慌乱的触感，那触感让她呼吸都变得急促些了。
她咬了咬下唇，生怕自己稍稍露出一丝怯意便被他看穿所有的心思。
“看来，朕教得还不错。”胤禛的声音又低又沉，带着一丝饶有兴趣的戏谑。
“瞧这墨色，这次倒算是能用得上。”
浣碧朝砚台瞥了一眼，才发现那墨已经均匀得泛起光亮，却不知究竟是因为研磨得当，还是因为自己的慌乱让他觉得有趣。
她轻轻垂下头，压着心跳细声回道：“皇上夸奖，是奴婢不敢有劳，让皇上多费心了。”
口中虽如此说，指尖却忍不住又攥紧了些墨条。
胤禛低笑一声，察觉她这无声的倔强与拘谨。眼角含着一缕似有似无的浅弧，他放缓了力道，语气却若有若无地轻起几分锋芒：“浣碧，你是怕朕太过费心呢，还是怕朕看得你太仔细了些？”
浣碧心头骤然一颤，指尖也失了力，墨条在砚台上偏了一寸，险些滚落。她匆忙伸手去接，却不想反而与他掌心再度撞上。
温热的触碰顷刻间蔓延至心底，她抬头望进他的眼，深邃而湛黑的目光中竟晕染出一丝她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像是探究，又像是……审视。
她不自觉后退了一分，却被胤禛察觉得一清二楚。
他的目光骤然一沉，将她的退却尽数捕捉进眸光深处。片刻间的沉默，被砚台间微微长响的一声墨条落声打破。
他将墨条拾起，却笑意不减，悠然道：“怎么，朕有这么可怕吗？”
“奴婢不敢。”浣碧垂眸，心中乱作一团，连自己都不知情绪是羞、是惧，亦或是些其他更复杂的东西。
她咬了咬牙，微微抬头道：“皇上英明神武，若能侍奉皇上，乃是奴婢的福分，浣碧不知怎么会让皇上看出有怕的意思。”
“是吗？”胤禛没有接话，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的目光却宛如灼人的探针。
片刻，他站正了身子，随手将那墨条置回砚台，淡声道：“既然如此，那朕倒想听听你方才的心中所想。若只是怕朕归类为愚钝而舍不得教，也无需这般紧张才是。”
浣碧一时语塞。她心思转了几转，终究忍着咬住牙关，轻轻低下头，嗓音如潺潺流水低回细语：“奴婢……只是怕自己的拙笨唐突了圣驾，并没有其他心思。皇上的大恩，浣碧自知铭感于心。”
胤禛却没有挪开目光，他看着眼前这个躲在微垂的额发下欲盖弥彰的小女人，唇角扬起的弧度忽然更深了些。
他扬眉，没有正面回话，而是忽然微侧首，仿佛不经意间拍了拍她的手背。
“好了，这墨磨得已经不错，够写一笔了。”他的声音低得像一声轻嗟，将她的心思和慌乱都收入耳中。可在转身离开的刹那，他却又忽然回首，眼中带了几丝令人摸不透的柔意。
“可惜，太拘。”
他说，唇角压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心不诚，难成佳作啊。”
胤禛的手指拂过砚台，似不经意地问道：“浣碧，平日里看你伶俐，可会写字？”
浣碧心弦一震，脑海中千回百转。
他突然问这话，是随口而为，还是别有用意？她知道，自己那点粗浅的学识在甄家那不可告人的庶女身份下实属难得，然而在这宫廷深处，比她才学高的人可谓不胜枚举。
若说会，怕他追问，露出马脚；若说不会，岂不显得自己蠢笨无用？
片刻后，她终是轻声开口，缓缓道：“皇上恕罪，奴婢略懂几笔小字，都是从小主那里偷学来的皮毛，只怕不敢入您的眼。”
胤禛挑眉，似笑非笑地问：“哦？你家小主竟肯教你？”
浣碧垂眸，微微咬紧了唇，掩去心中的隐痛。
她心中知晓，这“肯”字里藏着许多不容挑破的隐意，而她提甄嬛，无非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心机。然而提及甄嬛，却又仿佛将一层无形的薄纱置于自己与面前人的关系之间，既是保护，又是疏离。
“小主怜惜奴婢自小无依，怕奴婢在她身边侍奉得不尽妥贴，便时常提点一些。”浣碧轻声说道，指尖微动，仿若不经意间去扶砚台边沿，将心绪悉数掩藏在动作间。
胤禛却似完全看出她的隐忍，目光沉沉地凝视她片刻，旋即含笑摇头：“既是甄嬛的教导，朕倒有几分好奇，能品出点什么味来。”
胤禛坐在桌案处，微微侧身，将浣碧招了过去。
他指了指左边的空位，声音温润却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威严：“过来，坐下。”
浣碧袖中的手紧紧攥着，慢吞吞地移步过去，低头坐下，那一声轻不可闻的“是”如同柳絮一般飘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