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的、滚烫的黑暗。
莉莉丝感觉自己的身体像被撕碎了又草草缝回去,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到身上未愈的裂痕,她的意识时有时无,眼皮重若千钧,只偶尔从缝隙里漏进几缕模糊的光。
又也许,连那光都是她梦里的幻想。
她觉得自己是有意识的,却始终没能真正醒来。
“莉莉丝,莉莉丝……”
在她破碎的梦里,总有声音忽远忽近地喊着她的名字,让人烦躁不已,她想要呵斥他们闭嘴,却有冰凉的液体滴在唇上。
水!这下她顾不得骂人了,只贪婪地想要汲取,可是水流得太急,大半顺着下巴滑落,剩下的呛进气管,激得她剧烈的咳嗽起来。
——她生病了。
意识沉浮中莉莉丝意识到这点,且觉得新奇又陌生,她这辈子还从未生过病。
她感觉自己被一直翻来覆去地折腾,挪动,有人将她托起,在下方垫起了粗糙的棉布隔开冰冷的地面,过了会儿似乎又觉得位置不好,便再次挪动她,周而复始。
莉莉丝又开始觉得冷了,明明呼吸间呼出的全是烫人的热气,她却冷到牙齿打颤,全身颤抖不已。这时便会有热源贴过来,她努力睁眼时,总能看到一双鎏金赤瞳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她都忘了生病原来会这么难受,感觉自己要死了……如果现在死去,她能回家吗?莉莉丝不知道。
就这么冷热交替反复了不知几回,在半昏半醒之间,她似乎再次被托举起来。
这次又要搞什么?莉莉丝迷迷糊糊地想着,却还是忍不住贴近那股热量,颠簸之下,她的头疼到几乎要裂开,忍不住发出痛苦呻吟。
“没事了,莉莉丝,没事了。”
上方却传来一个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声音。
是梦?莉莉丝费力地睁开眼睛,入眼却是一个胡子拉碴的下巴。
“我们马上就回学校了,旺达老师和瑞贝卡老师也来了,你马上就能得到救治。”那个下巴又讲话了。
这是……伊恩?
莉莉丝意识终于回笼,她努力睁开浮肿的眼睛。
天光大亮,她此刻被搭档抱在怀中,正沿着略微陡峭的山坡朝下而去,下坡的路不好走,又满是碎石,伊恩却仍旧稳稳得托着她,跟着前方的沃尔夫老师赶路。
见莉莉丝恢复神志,伊恩一直冷肃的神色终于缓和,他将莉莉丝往上托了托,好能让她的胳膊借力在自己的肩头,待得舒服些。
“原来你也会长胡子啊……”莉莉丝迷迷糊糊地在伊恩肩头呓语,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不要聊天!”前方的沃尔夫老师回头用气音轻声怒骂这个不省心的学生,“那头龙随时有可能回来,快点,马车已经没多远了。”
伊恩被骂的不敢回应莉莉丝,只继续跟着开路的沃尔夫快步前进,而莉莉丝趴在伊恩的肩头看不到前方视野,只能看到两边不断倒退的树。
她好像不在那片芳草地了,而在一座矮山上。
山林中云雾缭绕,她抬眼时,似乎看到了一道黑影立于半山腰一棵开着白花的树下,他身形高大,脸被低垂的树枝遮挡,莉莉丝远远一瞥未能看清那张脸,伊恩在行进中再次将她朝上掂了掂来缓口气,等她调整好姿势再抬眼望去时,树下已经没有了那道身影。
是那条龙吗……?算了,莉莉丝将滚烫的脑袋靠在伊恩的肩头,决意这会儿还是放弃思考。
“天呐,快把那瓶洗液递给我,她身上都快要生蛆了!”马车在伊恩抱着莉莉丝跳进来后立刻跑了起来,旺达老师解开她身上裹着的臃肿被单,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莉莉丝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被系满了大大小小的布巾甚至衣物,臃肿不堪,真是难为伊恩这样都能给她扛下来。
“我不会死吧,老师?”莉莉丝的声音虚弱不已,她的头发被自己的汗水拧成绺贴在脑袋上,身上散发的怪味她自己都闻得到,她知道自己现在糟透了。
“别胡说!你只是个缺乏治疗的倒霉蛋!”
旺达老师翻了个白眼给她,她在审判日留下的伤未被妥善处理,一直拖到了化脓,难怪她会发烧到胡言乱语,只是旺达一边清理着又一遍忍不住泛酸——
“了不起啊莉莉丝,我这辈子还没见到过龙呢,你可真是个幸运的倒霉蛋。”
“你竟然在这种时候真情实感地吃醋,你是不是试药把脑子玩坏了?”瑞贝卡狠狠剜了旺达一眼,抢过他手边的药剂亲自喂给了莉莉丝。
他们虽然吵吵嚷嚷,手上帮她处理伤口的活却一样没停,哪怕莉莉丝此刻仍旧意识混沌,却还是觉得心头热意翻涌,忍不住红了眼睛,瑞贝卡发现了她的异样,毫不嫌弃地摸了摸她脏污的头发,顺便为她施了个清洁术。
“没事了,我们马上就回家了,决斗冠军。”一向严厉的瑞贝卡竟朝她笑了笑,语气堪称温柔。
回家……是了,歌蕾蒂娅也是她的家。那里有关心她的老师同学,会在她被巨龙挟持后不顾危险跑来救她。
她看着眼前这些鲜活的人,感觉自己胸腔中的虚无感正慢慢消弭。
不知道是不是药效上来了,莉莉丝的清醒没有维持太久,黑暗便再次吞没了她,但这一次,莉莉丝不再觉得冷。
再睁开眼,头顶已是校医室熟悉的天花板。
“你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