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端着饭碗，望着那大大的圆窗外明晃晃的湖水。这厮是早就计划好的，一旦撑不下去，就鱼一样地一跃而下……
我咬着筷子，含糊不清地道：“你有没有觉得这里好冷哦？”
厉尘扬看了我一眼，待说什么，他的手机却响了起来，他接了电话。是周云生，这家伙寻死觅活的，对朋友却如此不耐烦，“说了我没事了，且死不了，行了，这么晚了，你还来做什么？真是烦死人了。有事明天再说，我要休息了。”他挂掉电话烦不胜烦。
我去洗浴室拿了毛巾沾了热水，给他擦脸擦手。
“你吃完了么？”他握着冒着热气的毛巾。
“啊，要做什么？我帮你。”我拿回毛巾擦着手指。
“要嘘嘘。”他掀开被子，脸不红心不跳的。
“哦哦哦，要怎么弄啊？”我不知所措地站在床前，满脸鲜红。
“把轮椅推过来……”他闷声道。
“好好好，等等……”我忙里忙慌地跑进洗浴室将轮椅推了出来，拉开挡板，用尽全力将他抱起来。
这家伙死沉死沉的。
我关上门，小胖从美人榻上跳了下来，在脚边打着转儿。
打电话叫餐厅收走碗筷，我拿出狗碗装了小半碗狗粮，放在墙角。“饿了对吧！”
小胖饿坏了，三五下吃了精光。
“小胖，谢谢你，今晚多亏了，不然我俩个都要做这湖里的王六郎了。”我盘腿坐在地板上，看着那胖狗大快朵颐。
王六郎。
我仰头透过那大圆的窗，望着那墨黑的湖水。
湖水寒如冰，他是抱了怎样的死志，才一跃跳下湖的？
周云生打了电话过来，“万宁，他怎样了？方才有手术，我很担心他。”
“人看着没事，但他心里的疙瘩难解，我会慢慢开解他的。”
洗浴室里发了一阵巨大的声响，“抱歉，先挂了。你别担心，我会照顾好他的。”我忙冲了过去，撞开门。
“你怎么啦？”厉尘扬躺在湿漉漉的地板上，冰冷的水从花洒里喷涌而出。
那人哀哀地叫着，用力捶着那双没有知觉的双腿。
我关掉水，将他扶起来。脱掉他湿湿的衣衫，拉下毛巾，一寸一寸，擦干他的身体。氤氲的灯光下，他雪一样的身体泛起一阵阵粉红的波澜。
我把软软的他塞进软软的被子里，摸摸他软软的头发。
“晚安，王六郎。”我起身，他一把握住我的手，用力一拽。
“厉尘扬，我累了。晚安。明天一早我们去花城，早点休息。”我用力推开他，狼狈地爬起来。
熄了灯，月色如雪从那硕大的圆窗里漏进来，洒在枕畔。
“月光光，水汪汪……”我哼着小曲，望着那溶溶月色。
“王六郎是谁？”厉尘扬闷声道。
“是一只水鬼。”我侧过脸去，脸上荡起片片月色，脑海里涌起一片片波光。
王六郎。王六郎。
恍然记起谁在耳畔唤着这个名字。
美人榻是坚硬的黄花梨木，硬得像石头一样。
我翻来转去睡得极不踏实。
月被云遮去，冷雨破窗来。
夜半我惊醒过来，满脸雨水。忙起身关窗，硕大的雨点打在湖面上，湖水破碎开来。
被子上，枕畔间，湿漉一片。
小胖蜷缩在墙角睡得极香，做畜生还真是幸福。
我羡慕地站在墙角，看着它酣睡的样子，一屁股坐在它身边的垫子上。小胖一身绒绒的毛，又暖和又柔软。我挨着它却再也睡不着了。
“你干嘛还不睡？”那家伙冷不丁地来一句，我吓了一跳，站了起来。
“下雨了？过来。”厉尘扬冷然道，见我一动不动，他哼了一声，“死女人，我能吃了你不成？”
“我不困了，你……你睡你的，管我做什么？”我坐回小胖身边。
“看来，我是连一条狗都不如了。”厉尘扬哀哀怨怨地看了那小胖一眼。
“痴线。”我叹了口气，一屁股爬起来。
厉尘扬侧卧于床，眉宇清秀，眸色氤氲，望着我，“给我讲讲那只水鬼的故事。”
“从前，有个姓许的渔夫，每次都向河里洒酒，没想到打动了那水里的水鬼，水鬼名叫王六郎，也是只酒鬼，他因喝醉落水溺亡成了水鬼。水鬼要转世投胎必须找人做替死鬼，但王六郎是只心地善良的水鬼，他断不愿意为了自己投胎而去害别人。姓许的渔夫感佩他的良善而跟这只水鬼成了知己密友，后来……”我喃喃道，困意十足。
“后来怎样？万宁……”厉尘扬伸手触了触我的额头。
“我好困了，明天再说了。”我睁不开眼睛，陷在那柔软的方枕中。
温暖光洁的指腹轻轻抚过眼角眉梢，掠过微冷的唇瓣。
他眼里流荡的痛苦与绝望之色，飘散在浓浓夜色之中。
这床这被子还真是暖和，我许久没睡得这么舒服了。那张破美人榻，根本不是美人能消受的。把我这一身的骨头磕得都快散架了。那么大的床那么软的被子才是人间最舒适的。连梦都是温暖的紫红色。漫天漫地的紫红色的花海，自脚边延伸到天之尽头。风里都是，云里皆是。
我头戴着紫色花冠，赤足而行，穿过茫茫花海。
一呼一吸之间，风都是甜的。
“万宁、万宁。”风轻轻拂过花海，带来那人浅浅淡淡深情的呼唤。
……
淡青色的天光透窗而来，白色的窗帘轻轻飘拂着，像一朵走了远路的白云，轻飘飘的，停留在窗边。
“万宁……”浅淡的呼吸在唇齿间像一朵雪白的栀子花徐徐绽放。
“嗯呐。”我呢喃着，睡意朦胧，轻轻勾住那只莹白的手臂。被子里又暖又热，我抬脚踢开被子。耳畔一阵闷哼声，像轻风拂过花枝。
额前的乱发被轻轻拨开，温凉的指腹掠过脸颊、耳畔。酥酥麻麻的触感飘然而至。
“好热。”我叹息着，“陈烟，我好渴，我想喝水……”我小狗一般地往前蹭了蹭。一仰头，望见一张清清凉凉冷冷淡淡的脸。
“早……早安……”我一看自己小鸟依人般靠在那人怀里，吓得半死，一咕噜爬起来，跳下床去。
惊惊惶惶地对镜梳妆，望着镜中眸色潋滟满脸桃花的女子，好不懊恼。
昨晚……是昏了头吗？
应该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美色面前，我素来拎得清的。
我趴在门上心虚地看着那人，他换好衣衫，一粒粒地扣着扣子。我走了过去很狗腿地拿了裤子递给他，想了想，蹲在他面前给他套上。
“厉尘扬。”我想了想，犹疑半晌，还是把那些堵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要不，咱请个护工吧！”
那人仰头，脸色铁青眸色苍冷地望着我，一言不发。
好吧，当我放屁什么也没说。
我推着他进了洗浴室，给他挤好牙膏，绞好毛巾，递过电动剃须刀。
我一边收拾行李箱，小胖在脚边转来转去，“小胖，今天我要和你dAdY出远门，不能带上你了，你可要乖乖的，不要去湖边乱跑了。李经理会照顾好你的，我们很快回来。”
我提着行李出了门，“你稍等，我马上回来。”
他看了我一眼，操控轮椅跟在我身后出了门。
小胖跟在他身后，狺狺地叫着。
“小胖！”我无奈地望着那只胖狗。“我们今天要去福利院看望小朋友，你这么大块头，我怕你会吓到他们。”
但那死狗完全不听我的，它居然自顾自地跳上车。好吧，你赢了。
我慢慢将车开出古唐楼，放了一首轻缓的音乐。
那一人一狗乖乖地坐在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