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里是?
黎问音还维持着张开双臂迎接的姿势,忽然身处一个空旷的户外,透骨冰凉的夜风迎面吹来,她还脱掉了白袍外套,冷的打了个牙颤。
黎问音收回手猛地掏了掏口袋,拿出那只怀表。
不知何时,久无动静的怀表指针走动了,此刻,它又状似无辜地一动不动,仿若什么都没发生。
这是又带她穿越了。
现在是哪一年?她人是在哪?
她直接穿越走了?直接在八岁的小又又面前消失的......?
这下心也凉了一半。
她穿越回到过去的所作所为会造成什么影响?会改变尉迟权的性情吗?她原本的正确时空现在的情形是什么样?又又会有这些记忆吗?未来会有对应的改变吗?
黎问音攥紧了怀表。
可恶,早不穿晚不穿,怎么就好死不死,在那一刻穿了。
她还没有抱到他。
黎问音深深揪起了心。
只是一个拥抱而已。
“你好,是你约我在这里见面的吗?”
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
黎问音猛然回头。
巫鸦老师站在她身后,鼻梁上架着熟悉的单片眼镜,全身上下穿的漆黑裹得死紧,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你看起来很惊讶的样子,”巫鸦老师笑盈盈着,慢条斯理地从袖中取出一卷信件,展开给她看,“信上说的在魔法学院门口向南一公里的草丛附近,会有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少女等我,有要事相商,应该是小同学你吧?这封信是你写的吗?”
“是我......”
黎问音哑了半声,怔然地盯着看巫鸦老师展开的信件。
是她写的信。
在尉迟权十二岁这一年,她浑身是血地逃进白塔,拜托十二岁的他送信求助巫鸦老师。
小家伙骗了她整整五天,每次都佯装寄信出去,实际上偷偷用了召回的魔法,被黎问音察觉不对劲拆穿了。
她很生气地揭发后,当场亲自写了一封信塞进信箱,随后小家伙主动靠近拥抱她的时候偷走了怀表,执拗地想要毁了怀表不让她离开。
巫鸦老师现在手上拿着的这一封信。
就是黎问音当时亲自写的。
「衣服,这里工作人员穿的,你穿着它,气息不会被发现。」
「你是又要为了拯救世界,离开我了吗?」
「我想要?」
「我不希望你离开。」
「我毁掉它,你是不是就走不了了。」
一瞬间,往日种种黎问音听不明白的话语忽然在此刻闪回。
她愣住了,恍然大悟,犹如从大海中被捞出,破水而出,又浑身冰凉。
如果说她每次穿越回过去,其实造成的影响已经体现了,只是当时的她还没意识到,他的过去是她的未来。
那么在十二岁的尉迟权的视角里,他看到的是什么?
是在他九岁生日时消失的人,时隔三年,满身血污地跑进了白塔,再次进入了他的房间,把他忘得一干二净,对他们“共同的过去”一无所知。
所以......他当时才会做出那些她不能理解的事。
他当时看见她推门闯入,安静地站在旁边,注视着她时,在想什么呢?
她甚至忘记了她曾抛弃过他吗?
他没有问,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看着她,转身找出了习惯用的伤药,珍藏了很久的白袍制服。
他没有问她九岁生日那天为什么离开,只是求她不要走,想尽一切办法,一直一直,还在求她不要走。
黎问音忽然有些后悔了。
她记起,当时的自己气得紧,教训他时,说过那样一句话。
「我知道,你在白塔里没有朋友,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这样做是不对的。」
你不要任性。
黎问音当时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
这种话,白塔强加给他多少年了,他明明自己个性都快被磨灭了。
他在白塔里真的没有朋友,连陪聊的玩偶小人都是他自己装的。
黎问音忽然感觉喉咙中堵了一块吐不出去也咽不下去的石头,很苦很苦,堵着很难受,她很着急,想努力吐出去,喉咙却被石头磨得越来越疼,磨出了血,腥锈味的,很难喝。
“信中说有要事相商,我们可以慢慢交流,”观察到她状态不对,巫鸦老师主动以温和的嗓音开口,“我有一件事很好奇,这封信为什么是以白塔密函的名义加急快送到我手里的,小同学你和白塔是什么关系?”
黎问音抬眸。
这封信送到了巫鸦老师手里,说明在她再一次在十二岁的尉迟权面前消失之后,他听了她的话,送出了这一封信。
还是加急快送。
黎问音哑然:“巫鸦老师,我来自未来,未来我会是您的学生,我意外获得了萧语遗留下的穿越时空的禁器,多次流落在不同的过去时间点,我需要您的帮助。”
巫鸦老师一顿,扶了扶眼镜,或许是被她脱口而出的巨大信息量震慑到了,久久没有说话。
黎问音继续:“旁人或许不信我,认为时间禁器只是传闻,但是我知道,亲眼见过萧语的老师您,一定会信这是真的,也是我萧语天赋再降临的体质,才让我能够意外夺取并使用了它。”
安静了良久。
巫鸦老师平静地眯着眼,眸光藏在眼镜的反光中,让人分辨不清他的神色态度。
他问道:“天赋再降临?”
一句平静温和的询问,震得黎问音恍然抬头。
......巫鸦老师现在,并不知道黑魔法天赋再降临这一回事?
她忽然想起巫鸦老师曾对她说过,黑魔法天赋再降临是近几年的发现。
第一个对他提出来的......竟然是自己?
黎问音缓了缓神,努力沉静下声音,对他解释了一下天赋再降临是什么,此刻必须让他相信自己所述的荒谬的一切是真的。
同时,她还尽量把自己的遭遇全部向他坦白,告诉了他以及来自七年后,以及自己的两次去往白塔的穿越,暂时没说中途遇到萧语的经历。
巫鸦老师一直耐心地听着。
末了。
巫鸦老师温和地笑了笑:“我信你。”
“谢谢你,”黎问音低眸,“老师。”
巫鸦老师晃了晃手中的信件:“这封来自白塔的信就是最好的证明,不是么?”
黎问音盯紧了那封信,抿唇:“......老师,尉迟权九岁那年后来发生了什么?”
巫鸦老师没吭声。
黎问音抬眸凝望着他。
她此时的目光像是破碎了一般,带着隐忍颤抖的心碎难言,让人触目伤怀。
巫鸦老师叹了一口气,慢慢说。
“他呀,确实忽然大闹了一番,毁掉了白塔中所有的钟表,还破开守卫禁制出了白塔,成了一个小霸王,搅了一通尉迟主家那边,他们当他是体质进入了新阶段发了狂,现在看来,或许是因为你们的经历。”
黎问音听着,心一点一点沉下去了。
到头来,竟然是自己给了他最重的伤害。
“不过,”巫鸦老师用着松快的语气,试图带动渲染她,“他没有闹多久,就自己回了白塔,很乖地在里面学习生活,一直到现在。”
“他自己......回去了?”黎问音茫然地问。
巫鸦老师看着她:“嗯。”
——
白塔之乱,闹得很大。
巫鸦老师用温和可亲的“小霸王”来形容,可当时的小尉迟权,聪慧过人,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黑洞秘密,意识到他自己的状况有多么重要,时刻牵动着这些人的神经。
一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他以自杀作威胁,走出了白塔,冲破了牢笼,偏执地到处找人。
尉迟主家被闹得不得安宁,焦头烂额地请了很多人去出谋划策。
其中就包括巫祝延。
作为白塔秘密为数不多的知情者,巫祝延与尉迟家的交情不深,他没有参与重要的会议,只是作为一个外人旁观了一下。
在所谓高层正焦头烂额地商议怎么阻止尉迟权时,还未等他们出手,小小的尉迟权自己回了白塔。
巫祝延好奇地问他缘由。
尉迟权告诉他:“责任。”
责任?
巫祝延有些诧异。
作为他个人,他其实不太赞同白塔计划,可他是个外人,无权无势干预尉迟家的决策,他很惊疑,尉迟权自己居然会认可这是责任。
仿佛看出了巫祝延的疑惑,尉迟权补充道:“不是我的,是她的。”
她?
巫祝延一顿。
小小的尉迟权看向白塔。
“我不会变怪物了,她就不用戴面具了,我还是不希望她戴面具。”
畸形的白塔养不出很好的尉迟权。
偏执,极端,强烈的不安全感,冷漠,长期以往的自我虐待产生的施虐癖,无法遏制的掌控欲,这些都是白塔给他带来的。
是花儿,是草莓牛奶,是纸条,是手影,是彻夜的聊天,是无噩梦的夜晚,是书,保留下了他的人性,延续了他天马行空的想象,让他选择自主走回了白塔。
黎问音养好了他。
——
“我又一次在他眼前消失了,他恐怕现在情况非常糟糕,巫鸦老师,请您秘密去白塔看看他,我给他造成了很严重的打击,还不知道这怀表下次会在什么时候又把我带走,不能再贸然去见他了。”
“老师,白塔错了,他不应该被那样监视的!其实他很乖很好,只要哄哄他,拿点玩具陪陪他,他就不会是他们恐惧的那样肆虐一切的,越是试图掌控他,越会适得其反。”
“他不是怪物,他从来都不是怪物,不应该被当作怪物。”
“老师,如果他情况实在糟糕,我希望您可以......”
“......”
话刚好说完,怀表再响,黎问音又一次消失。
巫祝延秘密来到了白塔。
他见到了那个小少年。
他安安静静地坐在旋转楼梯上,不声不响,空着眼神,不知遥望着哪里。
巫祝延走过去,站定在他面前:“信,我收到了。也和她交流过了。”
空着目光的小少年有了一点反应,颤了一下眼睫,低首:“我惹她生气了,她这次真的走了。”
巫祝延:“她现在不生气了哦。”
尉迟权不听:“我惹她生气了。”
巫祝延试着帮着解释一下她有苦衷,无论说什么,小尉迟权都听不进去,默默地坐着,低眸看自己的手。
哎。
情况真的很糟糕啊,这样下去,是等不到她未来正式来找他的。
那没办法了。
听黎问音说这家伙未来也会是自己的学生,那么就让他稍微行使一点点老师的蛮横吧。
巫祝延轻轻向尉迟权伸手。
感觉到不对劲。
眸中空洞无神的尉迟权猛然抬头:“你在做什么?!”
在封存他的记忆。
巫祝延没回答。
小尉迟权察觉到了,爆发出强烈的抗议,瞬间释放出强大的黑白魔力,汹涌地席卷而来。
巫祝延抬手施展魔法挡住,不顾他的反对,持续不断地封存他脑中所有关于黎问音的记忆。
「老师,如果他情况实在糟糕,我希望您可以封了他关于我的记忆,我知道这对他很不公平,但很抱歉我无法在不属于我的时空给他充足的陪伴,我未来一定会来找他,但带着现在的记忆等待对他来说太痛苦了。」
「请让我“不存在过”,让我们重逢在初遇吧。」
狂风骤雨般的魔力汹涌地顶破裂白塔天顶。
巫祝延施法完成。
强烈挣扎后的小尉迟权此时坐在地上,表情陷入了一片迷茫。
他看着巫祝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是身体感觉,在叫嚣着,这个人他看着很不爽。
小尉迟权站起,斜了他一眼:“臭巫鸦。”
“......”巫祝延露出了一个心碎的小表情,“好伤心,你以前是很尊敬地喊我巫祝延老师的。”
小尉迟权也不懂为什么,但他现在看他就是哪哪不顺眼,很不想搭理,更别提什么尊师重道。
他感觉自己心中空了一块,但他又想不起是什么,就觉得很烦,没来由地烦。
“你找我有事?”
巫祝延正在思索黎问音的话。
拿一些玩具哄哄......
最近研发的魔器给他当玩具吧!
“我最近研发了一种罐头魔器,可以传送出去玩,还有一个领带魔器,可以让别人变幻成你的样子,想不想玩?”
小尉迟权扭头,送客:“您这么闲,这个点可以回家睡觉的。”
巫祝延露出一个伤心的表情,但还是把魔器掏出来塞给他。
小尉迟权扭头环顾一圈。
他有些疑惑。
“奇怪,这里什么时候一个时钟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