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片由无数亡魂名录构成的无声墓园前,刘甸感受着体内那股名为【万世归心】的磅礴力量,那是比任何神兵利器、百万雄师都更坚实的皇权基石。
他知道,从今日起,这片土地上的仇恨循环,被他亲手斩断,并埋入了他一手构建的名为“历史”的宏伟坟墓。
然而,正当幽州沉浸在这种前所未有的庄严与新生之中时,一道不和谐的马蹄声,正从遥远的北境草原传来,带着凛冽的寒风和毫不掩饰的杀意。
北风卷地,草木皆霜。
契丹青牛部,三千精锐骑兵如一柄黑色的铁矛,直指幽州边境。
为首的,是年仅十七岁的少帅,耶律兀鲁。
他头戴狼皮帽,身披重甲,一张年轻而英俊的脸上,写满了草原民族特有的桀骜与对力量的狂热崇拜。
“传我将令!”耶律兀鲁勒住战马,声音如冰,“沿途所有汉人村塾,尽数焚毁!那些自称‘共济塾’的教习,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给我抓起来当马奴!”
他身后的副将迟疑道:“少帅,这些只是教孩子识字的……”
“识字?”耶律兀鲁发出一声冷笑,马鞭在空中抽出一个爆响,“我契丹的勇士,只需要学会握紧弯刀和马缰!马蹄之下,不需要文字!刘甸想用笔杆子收服草原?做梦!他若敢在幽州称帝,我这三千铁骑,便是送给他的第一份贺礼!我要让他知道,什么叫铁蹄踏碎洛阳宫!”
命令下达,黑色的骑兵洪流随即化作一群凶残的野狼,扑向沿途的村庄。
一座刚刚建起不久的村塾,很快便被烈焰吞噬。
耶律兀鲁策马立于火光之前,脸上带着一丝快意的残忍。
他翻身下马,一脚踹开摇摇欲坠的塾门,想看看这些汉人教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教室不大,墙壁被熏得漆黑,却依然能看到上面贴满了孩童们用木炭画的涂鸦。
大多是些牛羊马匹,画得歪歪扭扭,却充满了童真。
耶律兀鲁的目光,却被最中央的一幅画牢牢吸住。
那画上,一个穿着华丽龙袍、面目模糊的男人正站在云端之上,笑容可掬。
而画的下方,画着十几个不同发式、不同服饰的小孩,有汉人孩童的丫髻,也有草原孩童的辫子,他们全都伸着小手,向上方呼喊着。
画旁边,用稚嫩的笔迹写着一行大字:“皇帝爷爷,我们学会写字啦!”
耶律兀兀的心,莫名被刺了一下。
他转过头,看到讲台上还整齐地摆着一盒削好的炭笔,用一张麻纸包着,上面写着:“送给不肯睡觉的大将军。”
“哼,装神弄鬼!”耶律兀鲁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一把将那幅画撕得粉碎。
可就在转身离开的瞬间,他鬼使神差地弯腰,从碎片中捡起了那个画着“皇帝爷爷”的半张脸,飞快地塞进了自己的怀里。
消息如风雪般传到了蓟城。
慕容灼正在自己的府邸中擦拭一柄弯刀,这曾是她身为前燕女帅的荣耀。
听到斥候的禀报,她擦拭的动作猛然一顿。
“耶律兀鲁?那个愣头青。”她眉头紧锁,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种被武力冲昏头脑的年轻人有多么可怕和难以理喻。
不等刘甸的诏令下达,慕容灼已然做出决断。
她丢下弯刀,换上一身劲装,对亲卫喝道:“备五百轻骑,一辆马车,随我北上!”
亲卫不解:“将军,车上装什么?”
慕容灼的目光投向书房里堆积如山的竹简,沉声道:“装‘武器’。”
长城,居庸关隘口。
风雪弥漫,慕容灼的五百轻骑如五百座雕塑,静静列阵。
她独自一人,站在一辆装满了竹简的马车旁,拦住了耶律兀鲁三千铁骑的去路。
“慕容灼?”耶律兀鲁一眼就认出了这位在草原上同样声名显赫的女帅,他扬起下巴,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挑衅,“你也要来拦我?凭你这五百人?”
慕容灼没有回答,只是从车上跳下,径直走到他马前,将一卷竹简抛了上去。
“你要打?可以。”她的声音清冷而坚定,“那先看完这些再说。”
耶律兀鲁皱眉展开竹简,瞳孔瞬间收缩。
这上面没有兵法,没有檄文,全是幽州各县最近一次“童蒙识字考”的答卷。
那稚嫩的笔迹,如同初生的羊羔般柔软,写下的内容却像一记记重锤,敲打着他的心脏。
“我不想打仗,阿妈说打仗会死人。”
“冯老师说,和平就是大家都有羊肉吃。”
“我的梦想是当一个老师,教更多人写字。”
更有甚者,是一篇名为《我的梦想》的短文,其中一句写道:“我想做一个翻译官,让契丹的哥哥和汉人的叔叔能坐在一起喝酒吃饭,不用打架。”
耶律兀鲁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急促。
当他翻到最后一页时,整个人如遭雷击,彻底僵住。
那最后一页上,一行娟秀却又带着一丝倔强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
“我的愿望,是教哥哥认字。”
落款处,是他最疼爱的妹妹,耶律·宝音的名字。
原来,她早已偷偷在邻近汉界的村落私塾报了名。
蓟城,皇宫议事殿。
冯胜一脸凝重地向刘甸拱手:“陛下,耶律兀鲁已破数座村塾,兵锋直指边关。臣请命,派高宠将军率三万铁骑出征,必叫那黄口小儿知晓天威!”
刘甸端坐于案后,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脸上却不见丝毫怒意。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这位沉稳缜密的战略核心,摇了摇头。
“不。”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这一仗,不能由将军们打赢。”
冯胜一愣:“陛下的意思是?”
“传令戴宗。”刘甸的挑选百名十岁以下的孩童,录制一段统一的口诀。
“让他的‘鸽哨队’日夜不休,飞越边境,在契丹青牛部的营地上空循环播放。”
“口诀内容为何?”
“简单至极。”刘甸微微一笑,“就一句话:我是汉家郎,我不怕你,我想和你做朋友。”
命令一下,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全面展开。
数日之内,无数只信鸽带着特制的微小竹哨,飞入了契丹人的营地。
那清脆的鸽哨声中,夹杂着稚嫩的童音,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句话。
起初,契丹士兵们暴怒不已,纷纷弯弓搭箭,将一只只信鸽射落。
但鸽子仿佛无穷无尽,童声也从未断绝。
几天后,营地里开始出现奇怪的景象。
篝火旁,竟有年轻的士兵在偷偷模仿那古怪的汉话发音,甚至有当了父亲的士卒,在哄自己孩子时,会下意识地哼出那句“我想和你做朋友”。
与此同时,另一道密令,交到了花荣手中。
这位沉默寡言的神射手,并未前往边境狙杀敌酋。
他如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青牛部的核心牧区。
他的任务,不是杀人,而是“刻字”。
每一口牧民赖以为生的水井边,每一个热气腾腾的灶台上,甚至每一个战马饮水的马槽上,他都用匕首深深地刻下了五个大字——
“和平=好日子”。
字体极大,深及寸许,仿佛是神明的启示。
他还留下了一批批特制的粗陶碗。
碗内壁光滑,看似无奇,可一旦盛满了清水或马奶,碗底就会显现出清晰的拼音对照表和简单的汉字。
几天后,部落的主母们惊奇地发现,孩子们开始争抢着喝水,只为看清碗底的“魔法”。
他们甚至用喝剩的奶浆,在地上笨拙地练习着书写。
一位年迈的萨满巫师看到此景,怒斥为“汉人的妖术”,刚要砸碎陶碗,却被他年仅六岁的孙子拉住了衣角。
小男孩指着地上一个歪歪扭扭的字,仰头问道:“爷爷,你说让我们过上的‘安生’日子,‘安’,是不是就是这个字?”
萨满高高举起的手,在半空中无力地垂下。
耶律兀鲁终于无法忍受这种诡异的气氛。
他召集了麾下所有部落的首领,在自己的帅帐中召开战前盟会,试图用一场慷慨激昂的演说,重新点燃他们的战意。
可当他手按刀柄,意气风发地踏入帐篷时,却发现气氛死寂得可怕。
所有的部落首领,那些曾经高喊着“杀光汉人”的彪悍头领,此刻都沉默地低着头。
他们手中,正默默传阅着一份从汉地传来的《幼童识字榜》。
上面用汉字和契丹文并排记录着,各部落在“共济塾”学习的孩童所掌握的汉字数量。
而排在榜首的,赫然是他妹妹,耶律·宝音的名字。
一名白发苍苍的长老缓缓站起身,声音沙哑:“少帅……我孙儿昨夜托人带信问我:‘爷爷,你什么时候打仗回来?能不能……也给我写一封信?’……我,我答不上来。”
“够了!”耶律兀鲁感觉一股血气直冲头顶,他猛地拔出腰间的弯刀,就要将那份耻辱的榜文斩为两段!
然而,刀锋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却最终停在了半空,剧烈地颤抖着。
他看到了帐中所有首领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战意,只有一种深沉的迷茫和对未来的渴望。
最终,耶律兀鲁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将那柄削铁如泥的弯刀,狠狠地插入了身前的地面!
“传我将令——”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青牛部,暂停南下!所有七岁以上、十二岁以下的男童,明日起,全部给我滚去‘共济塾’上学!”
千里之外,洛阳皇宫。
刘甸接过戴宗呈上的最新情报,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走到窗边,望着天边即将升起的那一轮朝阳,声音平静而威严。
“准备登基大典吧。”
“这一次,朕要让天下人听见,这新朝的第一声欢呼,来自孩子们的心底。”
命令刚刚传下,一份加急的边境密报又被送到了他的案头。
耶律兀鲁撤兵的命令传遍了草原,但他本人在下令之后,却单独召见了最精锐的五百亲卫。
没有人知道他下达了什么新的命令,只知道那五百人当夜便消失在了茫茫雪原之中,仿佛从未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