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沉沉，凄风萧瑟，月光早被黯淡无光的云色掩盖。
能飞上天躲避的钟屠与李无月等人才不会留在原地。
悲惨的低阶魔人踩着同类的尸体如无头苍蝇般往外跑。
原是清为天，浊为地，现下天地连成一线，清浊不分，唯一照亮此处的只有天际属于帝诏的那抹火光。
李无月的声音惊动了缠斗的魔霄与帝诏二人。
几乎在同一瞬间，自九霄之上，一黑一红两道残影同时朝着喷涌的魔潮掠去。
魔霄狞笑着掷出自己的魔钟，古朴镌刻着鬼魅的钟身立刻壮大数倍。
也正是壮大之后，魔钟边边角角烧得焦黑的痕迹便掩盖不住了。
魔钟上栩栩如生的恶鬼头颅也因火舌的炙烤熔炼成一团，发出呜呜的凄厉惨叫。
“若非之前要顾忌祭品不够，你道我会这么容易放过你。”
帝诏冷笑一声：“缩头乌龟，也敢大话。”
魔霄天生魔体，他的凤凰火是魔霄的克星。
只是魔霄手中的魔钟十分古怪，竟能短暂扛住他的凤凰火。
每每快要引火烧身之时，这个臭不要脸的就往钟里钻。
一个好好的魔钟，被他用的真就和乌龟壳没什么两样。
帝诏不欲与魔霄多言。
他此前虽预感不妙，但是如今照世镜已经出世，便没有他退缩的余地。
不能让那镜子落到魔霄手中！
帝诏眸色暗沉，如黑玉的眼眸泛起红色，瞳孔也变为神圣的金色。
他的肩胛骨生出一对宽阔的双翼。
双翼张开之时，风起云涌，日月震颤，被遮挡月光倾斜而下，照亮了那如华羽霓裳般焕彩跃金的双翼。
帝诏的伴生火焰成了最可靠的保护层，他认准了万魔渊的方向，须臾之间便遁入了喷发的魔气中。
凤凰翱翔九天，速度岂是魔霄能比拟的？
眼看帝诏要先一步夺得照世镜和天魔头颅，魔霄一咬牙，魔钟迅速转向，目标直指云意辞的画卷。
画卷有灵，早在魔钟转向之时便换了方向逃跑，奈何魔钟在后头紧追不舍。
烛见急的在沈怀川身边猛转圈圈。
她要是成年体，这里所有的魔都得死。
奈何她现在只有一根手指那么粗。
眼看魔钟将至，烛见急的一张口直接叼住沈怀川的衣领试图将他吞入自己口中的空间里。
可是......烛见现在的嘴太小了。
就在凶暴的魔钟即将罩住画卷之时，一把气势无匹的灵剑直接从画卷之后冲出，将魔钟逼停在画卷之前。
那厢，帝诏于魔气中穿行几许并未发觉有活物的气息。
待看到这一幕，他心急如焚，想也不想就从魔气中冲向魔霄，手中火舌化作长鞭，一把就将没有魔钟护体的魔霄抽飞出去。
火焰在触及魔霄衣物的瞬间便开始蔓延，魔霄却狂笑出声。
李无月低着头冷漠地看向死伤无数的战场，从他指尖蔓延出的琴弦隐没在魔气中。
随着一根又一根琴弦的回收，其中一根震颤的琴弦自漆黑的魔气中收回之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也正是魔霄狂笑的缘由——琴弦的末端，缠着一面尘埃不染的古镜。
这面圆形古镜看起来只有女子的巴掌大小，背面镌刻着繁复的纹路，只看一眼便有被摄取魂魄之感。
魔霄喜道：“无月，将照世镜给我！”
李无月伸出手，琴弦牵引的照世镜眼看要落入他的手中。
一道风刃却比李无月收回琴弦的速度更快地割断了他的琴弦。
照世镜失去牵引自空中坠落。
帝诏迅捷如电飞来接取之时，一只众人从未见过的透明的奇异勾爪先一步抓住了照世镜。
“小辞！”
帝诏眼前一亮，看清借用那奇异勾爪抓住照世镜的人正是云意辞。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云意辞一直藏在暗处，关注着整个时局，包括李无月的小动作。
照世镜是魔器，她不敢直接用手触碰，便以风化作可以回握的抓夹抓住了照世镜。
云意辞将镜面朝着地下，迅速退至帝诏身旁。
“别照，把它交给沈前辈吧。”
帝诏对之前不祥的预感仍心有余悸，自然不会傻到在这种关键时候去照镜子。
他看向魔霄与李无月，手中的凤凰火升起：“照世镜如今在我手中，你们有什么话等死了再说吧。”
李无月无悲无喜，静静道：“现在的照世镜只是一个空壳。”
“帝诏大人，你不想知道你的未来吗？”
李无月的话还未说完，云意辞就发觉手中的毫无动静的照世镜震颤起来。
这动静不小，帝诏下意识低头看了过去。
那古朴的镜面上繁复的花纹似被注入了生命力，像黑色的藤蔓一样开始退去，露出被藏在深处清晰荒唐的镜面。
帝诏瞳孔紧缩，着魔般看着镜中姿容俊美锦衣华服如天神般的自己。
......
“帝君，既已归位，何故如此不安？”
九重宫殿，一旁伺候的羽童陪侍在他身侧，乖巧可爱。
镜中人抬起头，叹了口气，身旁的羽童与精雕玉琢的宫室瞬间被一场大火所燃，顷刻间化为乌有。
眼中高大金碧辉煌的殿顶变为浓重的魔气，遮住日月。
耳边传来新的声音。
“这是凤凰？”
“这真的是凤凰吗？”
“竟有这么丑陋的凤凰？”
“桀桀，魔气缠身，他已堕魔，再也飞升不了咯。”
巨大的怒气从帝诏的心中升腾而起，他张开嘴，想要用火烧死这些敢对他冒犯的邪魔。
但是，熟悉的赤色火焰没有燃起。
一股黑烟从他口中喷出。
帝诏惊恐的意识到什么，他仔仔细细看向镜中。
一只被烧得焦黑的无毛鸟匍匐在万魔渊中深处。
他奄奄一息地张开嘴，一次又一次地试图召唤自己的伴生火。
不知维持这样的姿势躺了多久，他绝望了，开始疯狂地吞吃着四周的魔气。
*
他，涅盘失败了。
什么神宫帝君，都是他死前的幻想。
帝诏如坠深渊，寒意从心底蔓延到指尖，让他呆立原地，张口结舌地看着镜中景象。
他想过涅盘失败的可能。
涅盘失败，不过一死。
但是他没想过，涅盘失败之后，会这般生不如死，逼得骄傲的他主动堕魔！
镜中的景象变化很快。
困在万魔渊底下的无毛凤凰在主动吸收了大量魔气之后竟开始长出新的黑色的绒羽。
这些绒羽恰好覆盖住他裸露在魔气中的身体。
他的翅膀折了，就算长出魔羽，他也飞不上这如天堑一般的万魔渊了。
绝望之际，渊上传来新的声音。
是李绍的声音。
“帝诏，你还活着吗？”
往日恭顺的仆从，此时没大没小，竟敢出言不逊直呼他的姓名。
魔凤躺在地底，因魔气侵染而放大的怨恨让他想立时咒杀对方。
可是渊上人声依旧，好像还越来越多了。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在他意识到他涅盘即将失败的时候，他最后的善念，令他解除了所有人仆的契约。
李绍自由了，他和他的同伴都自由了，他们不再是他的仆人了。
所以，这些失去他庇护的人修不回人界，反而跑到万魔渊来，是想找死吗？
“我觉得尊上还活着，这十年以来万魔渊都没有魔物诞生，定是尊上在万魔渊之下镇压魔族的缘故。”
原来已经十年了。
“万魔渊深不可测，飞行能力最好的魔鸟下去也是有去无回。”
最后是李绍的声音：“帝诏大人，您若活着，便想办法给我们传个信。”
“无论您要做什么，即便舍弃性命，我也会帮您达成。”
真的......什么都可以吗？
彻底入魔的凤凰昂起了头，他金色的眼瞳早已化为深黑的墨色。
画面如雾一般陷入朦胧，再次变得清晰时，他遍身火红的凤羽被漆黑的魔羽所取代。
重新化为人形的他背对着镜面，帝诏只能看到自己熟悉又陌生的背影。
渊上再次传来李绍的声音：“尊上，万妖城的妖王想要见您。”
帝诏听不到自己说了什么，反倒是李绍开始苦口婆心的说：“虽不知他的真实目的，但是借助他的力量，或许能为您在妖界寻到新的涅盘之火。”
“这位妖王名叫暮云间，据说妖身乃是瑞兽白泽，恰是前些年妖族动乱，才惊动了他出面。”
“只是，这位妖王似乎与人界南华宗的那位绝世剑仙宁听澜之间有些血海深仇。”
本来深陷恐惧的帝诏突然就懵了。
暮云间？他不就是一只半血讹妖吗？装什么白泽来骗他？
而且暮云间不是温拂月的弟子吗？
暮云间和宁听澜平时虽然不对付，但是哪来的血海深仇？
不对，小辞呢？小辞在哪里？
帝诏相信即便他涅盘失败了，云意辞秉性纯善，定会想办法帮他，绝不会将他丢弃在万魔渊底下不闻不问。
幸好镜中的他不知是不是因为听到暮云间有所触动。
画面再变时，帝诏就听到暮云间的声音了。
果然一如既往地令人讨厌。
“李绍说你叫帝诏？我名暮云间。”
“帝诏，我听说你是世间唯一的凤凰，两百年前，被魔所害又涅盘失败，最后吞了照世镜，才落到这般地步。”
“我可以为你找来烛龙火种助你涅盘飞升，但是照世镜你得吐出来给我。”
帝诏彻底傻了，他恨不能冲进镜子里问自己为什么要傻到吞下照世镜。
还有，为什么镜子里的暮云间一副根本不认识他的样子。
最重要的是，云意辞去哪了？
镜中魔凤的回答是渊中狂暴的魔气。
哪知渊上的年轻妖王不惧反笑：“好好好，既是天道不仁飞升无望，你我联手，先毁灭魔界报我杀师之仇，再将天道拉下给你陪葬。”
画面又要变化，云意辞已经发现如被摄取了魂魄的帝诏的异常。
云意辞一眼看清帝诏所望方向，她立刻侧过身子挡住他的视线：“别看！”
这该死的照世镜竟然是双面镜！
帝诏立刻回神，但回神之后的他仍困于镜中景象。
一时之间帝诏眼尾泛红，匆促握住云意辞的手腕，哑声恳求道：“让我再看一眼吧，小辞。”
再看一眼，他一定能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找到解决的办法。
云意辞此时就像握着一个烫手山芋，脱手就是便宜魔霄他们，不脱手又祸害自己人。
不需斟酌，她看着帝诏的双眼斩钉截铁道：“无论你看到了什么，都不会成真。”
镜中百年，实际不过须臾之间。
眼下帝诏方寸大乱，魔霄立刻抓住机会收回与怀川对峙的魔钟对着帝诏与云意辞掷去。
庞大的魔钟化为捉摸不透的魔气向二人袭来，云意辞拉住帝诏，张开的领域化为实体想要挡住凶残的魔钟。
帝诏也迅速反应过来，令他们意想不到的是，无数柔顺的琴弦竟然同时绷紧，化为锋利的弦直接洞穿了魔霄的身体。
也因局势突变，魔霄受到攻击，原本浮空的魔钟再次停滞了。
李无月的背叛让云意辞帝诏二人，还有钟屠都大吃一惊。
魔霄对身旁的李无月毫无防备，眉梢的喜意还未消失便化为一片愕然。
他转过头望向李无月，眼中流露出刻骨的怨恨。
“你竟敢背叛我？”
“你也是帝诏的人？”
李无月拨弄着手中的琴弦，面上露出虚伪的笑：“我并非君子，我维护的，是我心中认定的道。”
随着李无月的动作，锋利的琴弦开始切割着魔霄的身体，魔气从他的伤口处喷出，像是黑色的血。
魔霄面皮扭曲，呵呵大笑：“你以为这样就能杀我？你......”
他话还未说完，一只洁净修长的手就从他脑后穿出，抓住了魔霄藏在眼中的魔核。
不可一世的魔霄魔君就这样在众人眼前灰飞烟灭。
随着魔霄身体的消失，众人也看清了那个一击就杀了魔霄的人。
云意辞看清对方的一瞬间差点叫出声，然后下意识回头追寻画卷上的沈怀川。
“在找我吗？”
一身青衣神仪明秀的青年，一手执画卷与怀川剑，另一手握着魔霄的魔核，笑着说话时温和俊雅，众人心中却只有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