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柏站在一旁,将父亲的神色看得真切。
一看是还是严肃板脸,此刻脸上带着无力,这么快的变化,他还是头一次见。
他没多想,跪在了地上。
“父亲,儿子是盛家长子,长兄如父,今日妹妹们落水,是儿子没能看好她们,才闹出这样的事。要罚,就罚儿子吧。”
长枫本就有些慌乱,见二哥哥都跪了,也连忙跟着跪下。
他是四妹妹的亲哥哥,此刻认错总归是没错的、可是又看了眼床上的亲妹,平日里她们相处好好地,为何到了东京就要生出这样的事端,不仅他们都要跟着一起挨罚,还让父亲发这么大的火。
“父亲,儿子、儿子是四妹妹一母同胞的哥哥,是我没照看好她,这事我也有责任。”
华兰站在角落,看着两个弟弟都跪了,更是愧疚。
她作为长姐,今日本该照看着弟弟妹妹们,却只顾着跟姐妹们踏青,连妹妹落水都没能及时察觉。
她咬了咬唇,也屈膝跪了下来。
“爹爹,女儿是长姐,没能尽到照看弟妹的本分,这事我也有责任,您要罚就一起罚我吧。”
如兰看着大家都跪了,就她不跪搞的不合群一样。
可是还是气不过,六妹妹怎么就跟个傻子一样,也不知道为自己辩解两句啊,居然一句话都不说,真是急死她了。
平日里爹爹在处理她们姐妹之间的事、是最偏心墨兰了,虽然跪着,她还是仰着头伸手指着床上的墨兰。
“爹爹、别听她在那胡说,六妹妹明明就是去拉她的,她怎么还反咬一口啊,你睁眼说瞎话!”
明兰被点了名字,可是她还记得小娘教她的话,要隐忍。
“五姐姐、我··”
“六妹妹你哑巴了,明明就是她自己掉下去了、六妹妹~你~说~话~啊~。”
“明儿,是去救四姐姐的。”
盛紘看着齐刷刷跪在地上的四个孩子,重重叹了口气。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小桃身上。
小桃才六岁,年纪小,心思单纯,不会说谎,也禁不起吓,最是能说真话的。
“小桃,你别怕,刚才在湖边,四姑娘和六姑娘到底是怎么掉进水里的?你要如实说,说了真话,我就让厨房给你做一盘樱桃煎;可你要是敢说谎,往后府里的衣裳,就都让你去洗,听见了吗?”
小桃小脸圆乎乎的,平日里总惦记着厨房的桂花糕,贪吃得很,可这孩子的心眼却半点不糊涂。
才六岁的年纪,个头刚到大人腰际,可府里谁真心待她、谁面上和善背后藏私,她心里明白着呢。
刚才她就站在六姑娘的后面,自然会看到了怎么回事。
虽然看着主君板着的脸,她心里直哆嗦,腿也有些抖。
可她还是吸了吸鼻子,把话说得明明白白。
“主君、我们、我们六姑娘,是去拉四姑娘才掉进水里的!她没有,真的没有推四姑娘!”
盛紘点了点头。
他心里本就有数,明兰这孩子打小就沉稳,不会说谎话。
倒是墨兰,被林噙霜教得满肚子小聪明,如今也只敢装装柔弱,往别人身上泼脏水,还没学到后来那些阴狠的、能坑害人命的手段。
其他人的眼睛也都看着床上的墨兰。
墨兰被这满屋子的目光盯得发慌,听见小桃的话,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抽抽搭搭地哭出声。她偷眼瞧着爹爹黑沉沉的脸,心慌的不行。
爹爹怎么一直盯着自己?难道他看出来是自己故意掉进水里的?
“爹爹,爹爹,墨儿、墨儿也记不清楚了···落水的时候,到底是六妹妹推我,还是拉着我··也、也有可能是墨儿记错了!那就是、就是六妹妹救的我!是我没站稳,连累了六妹妹落水,都怪墨儿贪玩,没有照顾好六妹妹···还请爹爹责罚!”
她说着,身子歪歪斜斜地靠在床柱上,跟她小娘平日里装可怜一模一样一边流眼泪,一边狡辩。
说完,还偷瞄了一眼盛紘的脸色。
王若弗站在一旁,将墨兰的小动作看得明白,气得胸口发闷。
这个庶出的混账羔子!跟她那个狐媚惑主的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肚子坏水,还只会装可怜!
她重重地哼了一声。
“官人,可不要听人唆摆,厚此薄彼啊!先前你可是说过的,对府里的孩子要一视同仁!”
盛紘听着王若弗的话,又看着墨兰那副惺惺作态的样子,长长地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他忽然觉得,自己先前苦口婆心地跟孩子们讲规矩、说道理,全是白费功夫。
为人父母,要教好孩子、守好家宅,任重道远啊。
他目光看着跪在地上的华兰、长柏、如兰、长枫四个孩子,又看了看床上跪着的墨兰和明兰,没再追问落水的事情、再多的话,也多余了。
“为父这几个月,白日在衙署处理公务,回来但凡得空,便亲自为你们开蒙。握着你们的手教写字,逐字逐句讲三字经里的典故、道理都掰开揉碎了说、你们这般行事,对得起我为你们心性、学问、前程的一番谋算吗?”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为你们的计都是白计了嘛?你们又对得起祖母的教导?”
“我特意请了庄学究来府授课,让你们跟男子一般读书习字,为的是什么?不是让你们日后攀附权贵、争名夺利,是想让你们多识些字、多明些理,遇事能有个清明的脑子!可你们呢?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盛紘的目光落在墨兰身上。
“我对你们,向来不分嫡庶。衣食住行、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一式几份?墨儿,爹爹问你,若你和明儿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今日你还会不分青红皂白,就说是明儿推你落水吗?”
“为父何时苛待过你们?你们母亲虽然性子直,可对你们的吃穿用度,哪一次不是尽心准备?你们如今才多大年纪,就学会了暗中计较、耍弄心机、今日能互相攀咬,日后为了自己的利益,是不是还要手足相残?”
“你们都是我的孩子,子不教,父之过。柏儿,去取戒尺来。”
长柏立刻起身,没有犹豫,大步流星地往书房去。
一盏茶的功夫里,堂内静得只听见孩子们压抑的呼吸声,华兰、如兰、明兰依旧跪着,头垂得更低。
很快,长柏捧着戒尺回来,双手递到盛紘面前。
他原以为父亲会按往日说的连坐制,将他们几个一同责罚,可盛紘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惊得抬头。
“子不教,父之过。今日之事,是我教女无方,我自己责罚自己,以儆效尤。”
“父亲!”
王若弗也慌了神,上前一步拉住盛紘的胳膊。
“官人!不可啊!孩子们犯了错,你责罚她们便是,何苦作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