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
爽朗笑声在黑夜下回荡，月光洒在窗台，一缕微风吹过，让屋中帘幔轻轻摆动，灯火摇曳下，映照着曹操带有红光的面庞。
丁氏从屋外走进，听到这久违的笑声，驻足站在原地，眼中泛起复杂情绪，平静的看着自家丈夫。
“吉利，自你凯旋归都，许久未见你笑的如此开心过。”丁氏的声音响起，让斜靠凭几的曹操，手脚朝前的探身而起。
四目相对下，曹操脸上笑意更盛。
“哈哈！！！”
见曹操如此，丁氏忍不住笑出声，快步朝曹操走去。
“多大的人了，都做祖父了，还这般心性！”
丁氏嘴上埋怨着，蹲下身为曹操脱下外衣，满身酒气扑面而来，丁氏娥眉微蹙，止不住数落起来，“不是跟你说过，要少喝些酒，小喝怡情，大喝伤身！”可言语间的关切，是不加掩饰的。
“夫人，我高兴啊！！”
带有醉意的曹操，伸手抓住丁氏的手，顺势一拉，叫丁氏坐在自己身旁，“夫人可知今夜的宴席，某这心情有多畅快吗？哈哈！！”
讲到这里，曹操仰头大笑起来。
“看出来了，这如何能看不出呢。”
丁氏忍俊不禁，伸手点了下曹操的额头，“自你回来后，这脸上就没有过笑容，子修领军跟那猘儿打就算了，朝中还有很多不叫你省心的事跟人，唉，吉利，你心中的苦，没人能帮你分担，累坏了吧？”
讲到这里时，丁氏低下头，擦拭眼角的泪花。
自己的丈夫，自己怎能不心疼呢？
“讲这些作甚。”
曹操明显表情一滞，伸出手轻抚丁氏面颊，随即呵呵笑了起来，“夫人是不知，今夜，某将所有的情绪，全都给发泄出来，关键是与宴的那些家伙，一个个还都要挤出笑容恭维某，奉承某，哈哈！！”
见曹操如此，丁氏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猜出是怎么回事了。
“谁说生养孩子没用的？！”
曹操眉头微挑，盯着丁氏说道：“今夜某能如此高兴，痛快，那都是子修，我们的子修，给某长脸了！！”
“别以为某不知道，在某领军在北征伐时，因为江东出现了状况，很多人都等着看某跟子修的笑话，尤其是某的。”
“古往今来，悉数出现的一应战况，但凡是双线作战的，能赢的都少之又少！！”
“在当初那等境遇下，子修决意聚兵迎战孙策，说实话，某这心里是一点都不生气的，相反是很高兴的。”
“夫人可知为什么吗？”
“不知。”
丁氏摇摇头说道。
“因为袁绍死了，他的子嗣是继承袁绍遗产，是让汝南袁氏余孽聚拢了，但他们却陷入内耗内斗了！！”
曹操嘴角上扬，丝毫不加掩饰不屑，伸手对丁氏说道：“最最重要的一点，是冀州被某领军彻底征服，半个并州，多半幽州，还被袁谭、袁尚、高干、刘备他们分而据之，夫人你说，这样的对手有什么可怕的？”
“的确。”
丁氏点点头，看向曹操说道：“如果上述之地，能够归于一人麾下，这或许是叫人头疼的。”
“毕竟并幽两地盛产骑兵，关键是在边地，还有众多异族势力，如果能整合好这些，这对中原的威胁还是有的。”
“呵呵…”
曹操笑了起来。
这样通俗易懂的道理，自家夫人都可以看出，但偏偏有些人却看不透这些，还在那里自以为是，这何其的可笑呢？
“也正是这样，某才会领军南归。”
曹操一甩袍袖，握住丁氏的手，说道：“某要叫自己的孩子，能够好好的，跟还能称得上对手的敌人交战。”
“孙策不可怕，需重视的是江东特殊地势及水系，因为这个处置不好，是会被死死拖进去的。”
“子修呢，果真没有叫某失望啊，夫人，你说子修像谁啊，正的时候，叫人觉得正的发邪……”
“不像你，还能像谁？”
丁氏白了曹操一眼。
“有吗？”
听到这话，曹操却板起脸来，“某什么时候这样过！！”
“哼…”
丁氏冷哼了一声，没有说一句话，就这样打量着曹操。
“哈哈！”
被丁氏这样，曹操到底是没有忍住，跟着就笑了起来。
“夫人，子修有时比某要过种啊。”
大笑之余，曹操轻叹一声，透着感慨说道：“有些时候某都不敢这样，但他却敢……”
“吉利，这话你讲出来，不臊得慌吗？”丁氏却挣脱曹操的手，直接点在曹操的额头，“还子修比你过种，你年轻时干的那些事，余真要是讲出来，就叫子修他们知道，一个个肯定会瞠目结舌的。”
“呵呵…”
曹操讪讪笑了起来。
他年轻时干的事情，现在想想，他都是觉得匪夷所思的，自己年轻时，怎么能干出那些事来？
这人啊，都有年轻的时候。
“不说这些了。”
曹操摆摆手，直接转移话题道：“有件事，要先跟夫人说一声，等江东的仗打完，子修将事宜处置的差不多，某打算叫子修回来。”
“好。”
丁氏言简意赅。
“夫人就一点不惊奇？”
曹操却有些诧异的看着丁氏。
“有什么好奇的？”
丁氏反问道：“论公，你是当朝丞相，想叫子修回来，那定然是有考量的，论私，你是他爹，当爹的叫儿子回来，做儿子的敢说什么？”
曹操笑了起来。
“…不过说起来，子修离家也够久了。”丁氏说着，却轻叹一声，“离开的时候，是一个人，眼下呢，也娶了妻妾，子女有了不少，给曹氏开枝散叶了，可在余印象中，子修还是小孩子模样呢。”
“是啊。”
本带着笑意的曹操，此刻却露出感慨之色，“过得真快啊，你我都做了祖父祖母，子修都能顶门立户了。”
“这不好吗？”
丁氏笑笑，伸手轻抚曹操的面庞，“子修能顶门立户，也能帮你分不少忧愁，这样，你的身体就能好些。”
“不打了，也累了。”
曹操握着丁氏的手，长叹一声道：“今后，某就待在中枢，好好的陪着夫人，至于剩下的仗，交给子修足够了。”
丁氏低下头，倚靠在曹操怀中。
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父子间的事，叫他们父子明确好就行，她能做的，就是把该做的做好，一家子和和睦睦的比什么都强。
其实在丁氏的心中，是挺期盼曹昂能回来的，这样，她就能看到她的孙辈了，一家子待在一起，比什么都强。
当然除了这些，还有别的原因。
曹氏跟过去不同了，需要直面的更多了，丁氏不希望这些挑战及风波，全都叫自家丈夫一人直面，这太累了。
虽说头疾许久没有发作，但丁氏心底还是有担忧的。
能让曹操少些烦恼，这比什么都要强。
……
相较于丞相府的松快与温馨，彼时，在戒备森严的汉宫，却呈现另一种境遇。
“可恶！！”
“该死！！”
愤怒的咆哮声，回荡在殿宇之中。
汉帝情绪愤慨，气到额头青筋暴起，眼前一切能看到的物件，全都被他抓起来摔了出去！！！
“陛下~”
皇后伏寿面露担忧，看着暴怒的天子，不知为何，在她心底生出一丝惧怕，她还是很少见天子如此的。
至少先前是这样。
“为什么！！”
刘协喘着粗气，怒目圆睁的质问，“袁绍叫曹操打败了，本以为在江东，孙策能击败曹昂。”
“可结果呢？！都叫人打进腹地了，连江防都破的七七八八，他不是江东小霸王吗？！怎会这样！！”
“废物！全都是废物！！”
讲到这里，刘协猛然抬脚，踹翻了眼前的木案，发出的动静，让殿外站着的人，无不露出复杂之色。
“陛下消消气。”
伏寿担忧的看着刘协。
天子为何这样，伏寿是知晓的。
这是宫外传进消息，言曹昂已领命杀至宛陵，孙策在江东所布防线，亦被所部精锐突破不少。
其实从江东之战打响，刘协就密切关注此战，那时曹操还在冀州前线，一个在北，一个在南，相继爆发了大战，对于一些群体来讲，他们期盼着此等战事，能将曹氏彻底拖进旋涡之中。
双线作战，能赢下的太少了。
如果曹氏能在南北之战中，使麾下精锐遭遇重创，那就能顺势做很多事，甚至时机可以的话，还能逼迫着曹操拱手让权。
为此期盼此事的群体保持着密切联系。
可惜愿景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
曹昂在拉开阵仗，要跟孙策决一死战下，本该待在冀州前线的曹操，却没有选择继续进军了。
特别是一批文武，被曹操举荐担任对应职官，冀州牧一职还叫曹操兼领了，这传回许都时是引起很大震动的。
因为在南打的仗，反倒使曹操下定了决心，这使兖青冀并诸州治下，迎来了一次规模不小的洗牌。
一批忠于曹操，追随曹氏的群体，凭借着此前在北征伐所立功勋，被曹操给安插到对应要位上。
这对北方的整合及掌控是积极地。
曹操的权势及影响无形中提升不少。
“消消气？”
刘协嗤笑一声，那双冷眸，死死盯着伏寿，“皇后来告诉朕，朕应当如何消消气？啊！！！”
呵斥声在殿内回荡，伏寿娇躯微颤起来。
“皇后知道不知道，等曹昂击败了孙策，拿下了江东诸郡，则汉室的半壁江山，就落入到父子之手了？”
刘协语气阴冷道：“皇后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自此在地方上，将再无能够制衡曹氏的诸侯势力了！！”
“袁谭、袁尚这些家伙，面对着曹氏的强硬兵锋，自保都是极难的事情，更何况是主动招惹曹氏。”
“一旦这样的话，不出数载，等到曹操曹昂父子，将地方上的一批要职给换了，从州刺史到郡国，全都换上曹氏的人，这就不再是汉室的江山社稷了，而成了他曹氏的封国了！！”
“曹贼真真是可恶，一门心思的想推动朕给他加九锡，皇后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伏寿眼神有些闪躲，不敢直视刘协。
出身名门的她，如何会不知晓这些。
只是此刻天子的状态，让她不敢讲这些。
“这还不是关键！！”
刘协向前探身，语气冰冷道：“依着朕对曹贼的脾性，等到其子曹昂打赢了孙策，拿下了江东，定然会让其返回许都的。”
“这次返回，是跟先前不一样的。”
“这是要迁任新的要职，在中枢为官的，大将军之位，肯定不会给曹昂，毕竟这就压了曹操一头了。”
“但是骠骑将军，却是有很大可能的，别忘了，自吕奉先出任车骑将军以来，其在战场上所立功勋，曹贼多给加在邑户上了，这意味着什么，皇后难道看不出来吗？”
“这不可能吧。”
伏寿却有些惊愕，“即便曹昂立有功勋，但骠骑将军这个位置，其……”
“不可能？”
刘协大笑起来，“这世上就没有曹操不敢干的事情，其比董贼要可恨百倍，千倍，其一定会促成曹昂归许的。”
讲到这里，刘协紧攥双拳。
一个曹操，在许都都是极难对付的，一旦在外坐镇的曹昂，跟着也返回许都，那就更难对付了。
关键是这样的事促成了，势必会引起大变的。
这不止是中枢权力场的大变，更是对人心的大变。
毕竟曹昂自外放历练以来，就用一次次震撼人的决断，使得大片土地被征伐，一个个诸侯被击败，被倾覆掉，这其中就包括汉室宗亲出身的刘表。
曹昂的风评，可要比其父曹操好太多了。
特别是曹昂还很年轻，一旦其真从地方到了中枢，这肯定会改变一些人的想法，而一旦他们的想法改变，会对时局带来什么影响及变化，这是任何人都无法预判的。
刘协如何能不愤怒啊，因为接下来他要面对的是更大绝望，这似乎已经没有任何赢面了，毕竟机会被彻底堵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