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阅读文件的几分钟里，会议室里的气氛沉默而安静，仿佛没有活人坐在这里一样
而全部看完之后，议员们放下文件，脸上的表情或喜或悲，眼神复杂地看向洛天泽，似是一时之间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曾经那个诸子百家争鸣的时代，天子式微，礼乐不复，便诞生了“质子”这个概念，既是发自内心的信任，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妥协
没有人会想到，星辉离开的这两年，竟然是被洛家“卖”去了白夜，而世家少主这样意义非凡的存在，洛家竟然说给就给，到底是洛家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各位若是有心查证的话，也不难发现，两年前的时候，白夜曾经到访过洛家，那时便已经提出了合作的想法，在经过家族会议商讨过后，洛家选择了接受白夜的邀请”
“所以现在各位可以相信了吧，所谓星辉出现在江城，根本就是捕风捉影，还有什么与黑羊扯上关系，更是无稽之谈”
“这两年来，星辉一直都在白夜，若是各位还不相信的话，要不要亲自去找白夜求证？”洛天泽冷冷地说道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王董事紧紧抓着手里的文件，手臂上青筋显现，白纸都被他抓出了明显的褶皱，他抬起头看向洛天泽，眼瞳阴沉地说道
“星辉是洛家的少主，他未来可是要继承整个洛家的，这样的存在，哪怕白夜给出的条件再诱人，洛家也不可能会答应，你们这是在拿整个家族的传承做赌注！”
洛天泽轻叹一声，幽幽地说道，“华夏有句古话，难道各位没有听过么”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各位为什么会觉得，没有了星辉，我洛家的传承，便进行不下去了呢？”
在场所有人都因为他这句话而一愣，但洛天泽神色依旧如常，他伸出手打了个响指，头也不回地出声喊道，“来都来了，进来打个招呼吧”
话音刚落，被踹开的大门外，突然响起了清晰的脚步声，起伏停顿之间富有独特的节奏，像是曲谱上的音符依规律而相继落下
天花板上的冷白灯光开始轻微晃动起来，人们的视线循声偏过头看去，看见一个纤细的身影
那是一位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孩，乌黑浓密的长发梳成双马尾的样式，自肩膀两侧披落而下，发上别着一个简易的蝴蝶形状发夹，纤细的脖颈间还围绕着银色的细绳，上面系着一个淡红色的平安符
冷冽的风从空旷的门外吹来，戴着些许凛冬般的寒意。女孩穿着合身的黑色长风衣，胸口处火焰印记显现，风衣的下摆落到膝盖上方，掩盖住了上身优美的曲线，却衬托出了那被纤薄黑丝所覆盖的细嫩小腿
借助头顶明亮的灯光，女孩的全貌清晰明了。只不过特别的是，那张小巧的脸上戴着一个纯黑色的眼罩，遮住了眼睛，但露出来的剩下半边肌肤冷白如雪，呈现出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美感，更引人添了几分遐想
女孩停下脚步，俏生生地站立着，她微微抬起头，即使隔着眼罩，也能感觉到她的目光没有看向在场任何人，而是看向了前方宽大荧幕的中央，那个她熟悉不过的男孩
“晚辈洛芊月，在此见过各位联盟的前辈”
女孩出声打了个招呼，她的声音很好听，绵软清冷的咬字，像是暖春时分被雨水打湿的樱花花瓣
圆桌旁的议员们静静地看着她，谁也不敢说话，因为没有人清楚，洛家在如此剑拔弩张的时候，让这个女孩来到现场，到底意味着什么
“洛家主，你这是在干什么？”有议员语气带着怒意说道，“联合大会如此严肃的场面，你让一个完全无关的小辈站在这，是不是太不合规矩了？”
“完全无关？怎么会完全无关呢”洛天泽冷笑着回道，“手足之情血浓于水，各位都要对人家的哥哥动手了，还不允许做妹妹的出来说两句话么？”
“正因为她是星辉的妹妹，所以她的话语没有任何的参考性”有人出声反驳道
“这里是联合大会的现场，不是谁想来就能来的菜市场”又有人附和道
“各位误会了，我今天让她来，并非是想让她为星辉辩解什么，只是想借此机会，告诉各位一个好消息”
洛天泽随意地晃了下脖子，继续说道，“经过家族会议商讨决定，由于星辉无法履行家族义务，所以我们剥夺了他的继承人身份”
“而星辉的妹妹月凝，便是洛家新的少主”
刚才说话的议员们一下子停住了，当难以想象的鲜明事实摆在眼前，任何反驳的声音都失去了理由
“洛天泽，你这是在向我们耀武扬威么”王董事面色阴冷的说道，此刻他已经彻底摘下了先前那副假笑的面具，以至于开始直呼起了对方的名字
“你以为来一手狸猫换太子，便能让我们相信洛家的所作所为么，星辉这样的存在，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轻易替代的？”
“就算有了白夜的帮助，我也不相信仅仅凭借月凝，洛家就能做出这种只顾眼前得失，而放弃长远利益的愚昧决定”
王董事冰冷的目光直直地看向洛天泽，可对方却表现出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模样，洛天泽以一个随意的姿势坐在椅子上，右手不紧不慢地敲打着桌子，似是某种暗示
这时洛芊月突然开口了，“芊月患病期间，家中内忧外患，事物繁忙，虽心有余但力不足，诸多事物加身，却难以分神去处理”
“多靠在座的各位前辈，若不是有你们照顾有加，洛家也不会轻易地度过此次难关”
“所以为了感谢各位前辈对洛家的照顾，他日若有机会，芊月必定亲自……登门拜谢”
洛芊月说完后伸出手，取下了脸上的眼罩，然后她再度抬起头来，缓缓睁开眼睛，那并非是寻常的黑色，而是明亮的银色，仿佛银色的曼陀罗花在她的眼底肆意盛开
女孩清冽的声音回荡在宽大的空间里，与此同时，周遭的空气稍稍凝固了几分，看不见的力量凝聚成型，丝线一般从她体内喷涌而出，如同海岸边涨起的潮汐，瞬间覆盖住了整个会场
感受到那股沉重的压迫感，在座的议员们不禁惊呼出声，他们对这种感觉并不陌生，这是独属于领域的权能
也就是说，联盟这一代，又出现了一个新的领域级，而这个领域级……偏偏又是洛家的
他们最惧怕的那个可能，已经变为了现实
但下一瞬，洛芊月闭上眼睛再度戴上眼罩，遮掩住那双明亮如火的银色眼眸，于是那股压迫感也如同退潮般倏忽散去，仿佛从未存在过
恍若大梦初醒，议员们回过神来，有些人的脸色已经变得格外苍白，背后的衣服也被冷汗所打湿，哪怕只是短短一瞬，领域级灵力的威压也不是那么好承受的
这些位高权重之人，在幕后舒服地坐了太久，早已经忘记了刀剑握起来是什么触感
洛芊月的语气虽然极为客套，但他们都听出了其中蕴含的真正含义，洛家这两年来衰败颓势，别说是施以援手了，大多数人都在隔岸观火，甚至有的选择了趁火打劫，毕竟一个延续了百年的古老世家，谁都想来分一杯羹
所以洛芊月话语中的“照顾”，显然是指代着别的意思，换而言之，她其实是在说
“曾经你们对洛家做出的那些侵犯，看在都过去了的份上，可以既往不咎，但若是谁还想继续挑衅下去，那就别怪洛家翻脸不认人了”
这是明显的警告，也是赤裸裸的威胁，但可笑的是，他们对此没有任何方法，因为每个人心里都清楚，世家能在联盟里发展至今，靠的究竟是什么
“还真是女大十八变啊，多年未见，没想到当初那个小女孩，如今已经变得这么厉害了”
诡异的氛围里，沉默了许久的楚振华突然出声说道
按理来说，洛芊月刚才的行为显然已经逾越了规矩，可楚振华看起来似乎完全不在意，他脸上仍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笑容，远远地和女孩打着招呼，像是一个慈祥的长辈
“盟主好”洛芊月循声看过去，她点头致意，态度依旧谦逊有礼
“前些年听闻你突患顽疾，本来想前往洛家探望一番，但没想到俗务繁忙，实在是难以抽身，便一直耽搁到了现在”楚振华说道，“但现在看起来，好像没有这个必要了”
“承蒙盟主挂念，芊月自小体质虚弱，患病是常有之事，所幸有家族照顾，如今已恢复完好，这才敢前来京华市，当面向各位前辈表示感谢之意”洛芊月缓声回道
“你倒是有心了”楚振华闻言笑着说道，“这么一看，洛家还真是受上天眷顾啊，洛阳双子，星辉月凝，都是如此年轻便踏入了领域级的天才”
“有你们这样优秀的存在，我不想不止是洛家，整个联盟的未来，我也可以安然放心了”
“承盟主吉言”洛天泽淡淡地说道，“如今洛家虽实力不及当初，但底蕴尚在，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尽管开口吩咐便是”
如同天光破晓，迷雾尽数散去，事情发展到了这种地步，显然没有了再谈论下去的必要，也是这时候，置身事外的议员们才终于明白了过来
为什么洛家敢把星辉拿去和白夜做交易？因为与其他硕果仅存的世家不同，他们还有另一个选择
为什么洛家这两年来避世不出？因为星辉离去，月凝还不能接手大旗，洛家没有任何可以倚靠的资本，只能暂时隐藏起来韬光养晦
那为什么如今联合大会，洛天泽会以极其不讲道理之势来到现场，面对夏科院的逼迫，态度毫不手软？
因为月凝已经完全成长起来了，她与其他几位世家少主一样，到达了常人难以企及的领域级，有了继任的资格，所以洛家才会趁机出世，在此刻向外人们展现自己作为四大世家的竞争力
一切都是那么的有理有据，一切都是那么的恰逢其时，仿佛……早已被人给计划好了一样
而这一切的变化，因星辉而起，却以月凝而结束
或许对于在座有些人而言，他们对于女孩的印象，还停留在多年前的某场聚会上，那时女孩还很瘦小，面对这些笑里藏刀的大人，只敢躲在哥哥身后，露出一双眼睛看人，活像是只怕生的小兔子
但现如今她也长大了，变得和她的哥哥一样优秀，一样能够独当一面，再面对当初的大人们时，她不会再感到害怕，也不会有丝毫退缩
她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软弱的小女孩了，她是月凝，是洛家新的少主，也是将来要坐在那把椅子上的继承人
如今的她，也可以站出来保护自己的哥哥了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该见的人也已经见到了，相信洛家的态度，各位应该很明白了”
洛天泽站起身来，出声说道，“在这里跟各位说声抱歉，因为家里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我不得不先行离场，就不留在这里继续打扰各位了”
说完后，他转身径直向门外走去，步伐没有任何停顿，而在场也没有人选择阻止他，毕竟如今的洛家，已经不是那么好招惹的存在了
与刚才的态度不同，洛芊月没有出言告别，而是直接转过身去，跟上了洛天泽的步伐。谦逊与礼貌只是她的伪装，如果可以的话，她绝不会迎合这些虚伪而自私的人们
是身为世家少主应遵守的准则，也有小女孩一面的固执与记仇
“洛家主”楚振华突然出声喊道，“你今天来这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但我这坏掉的门，能帮忙修好么？”
“小事一桩”洛天泽头也不回地说道，“一定给盟主换个最好的”
“那就劳烦洛家主费心了”楚振华轻笑着说道，“希望可以换个坚固一点的”
洛天泽挥了挥手，然后带着洛芊月，彻底消失在了门外的阴影里，如墨逝于水中
脚步声逐渐平息，像是按下开关一般，议员们停滞的呼吸重新运转起来，宛若刚从漫长的冬眠中苏醒过来，脸上的神色各不相同，似是一幅记录百态的众生图
“各位，有关星辉的事情可以先告一段落了，那么接下来，还是让我们继续来谈谈黑羊的处理方案吧”
圆桌上蜿蜒曲线的一边，阴阳双鱼的交界处，楚振华端坐在红色的椅子上，双手交叠，眼睛微微眯起，脸上的笑容如同春风般和善亲切，但在白炽灯光的照耀下，又显得那么锋利而冷硬
-------------------------------------
可能最近的内容有人不爱看，但不要紧，额外的私货已经写完了，只剩下最后的收官了，我休息两天转换下心情再开始写，但说实话，能写到这里，我自己也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