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城楼风大，但我能站稳
六月初十大朝会，帝王未在金銮殿，而是在承天门城楼上升座。
巍峨的城垛遮挡了城头的情形，底下臣子和诸国使者皆看不清上头情况，但却可以看到并立的两张金漆宝座，高耸的椅背在初生旭日里金光熠熠，两张宝座上似乎人影绰绰。
一时众人面面相觑。
直到两道人影起身站在城垛边，众人才看清，另一位是皇后！
这下炸了锅了。
自武皇以后，天下哪个皇后还敢与夫君共称二圣，更没有皇后敢生出与夫君一同升座临朝的野心。
就算皇帝愿意，天下臣民就是全部撞死在金殿上也不能答应，事涉伦理纲常，是天下运转的法则，哪容人挑战！
今日……这可真是压着快千年的女主之祸又要卷土重来啊！
而且，来得极其迅猛，叫人措手不及！
毕竟当年武皇可不是才进宫就敢上朝的。
虽然皇后还是太子妃时就领了职衔经常出入朝堂，可这能一样吗？
那时她身份是臣子，如今是君！
所谓国无二君，如今这是个什么事！！
当即有官员跪下，“今日朝会娘娘不该来！大魏以礼而教化万邦，今日大朝会百国使臣皆在，娘娘此举有违礼教，更有窃国谋逆之嫌，我泱泱大魏岂能引诸国嘲笑？臣恳请娘娘返回后宫！”
开口就声嘶力竭的，隔着十几丈，窦章辞都听得真切。
但很抱歉，她懒得反应。
倒是身边冷峻帝王，面容显见沉了下去，指骨也因握拳而微微泛白。
随着底下颤颤巍巍的零星几声附和，握出了“咔嚓”一声细响。
窦章辞悄悄伸手，挤进他掌心。
她大致明白他此刻的感受。
她的夫君做事简单直接，做就做，行就行，他很少打着哑谜叫人去领悟。
他做的事都是他认得能做的，没有试探，也不是测试。
从她和师父进入朝堂开始，夫君想做的就是将真正的有识之士，忠义之辈放到该在的位置去，而不是因为宠爱她而特赐给她几项特权，或者是非不分的让她拿朝政当游戏。
他又不是周幽王。
而那时朝臣虽起先反对，后来却慢慢接受了，夫君便以为他们看到了师父的能力以及她的刻苦，钦佩她们都是一心为民的。
他想着，他们是打心底里转变了思想。
直到今天发现不是。
原来从前他们并不是看到了这些女子的努力而产生认可，他们只是为了讨好自己而谄媚妥协。
今日反对，也不是因为刻意忽视这些女子的才华，而是因为二圣临朝，撬动了他们的既得利益。
这些反对的人啊，不过是趋炎附势又有眼无珠之辈，打着礼教的旗号，用固守陈规的方式维系他们那些岌岌可危的利益。
他们早已跟不上他如今的步伐。
窦章辞知道他愤怒的点，不想他为这些不值得的声音生气，插入指缝与他十指相扣。
与他对视的目光纯净而坚毅。
“夫君放心，今日城楼风大，但阿辞会站稳的。”
她一定要站稳的，不为天下最盛的权势，虽然这权势的滋味叫人着迷。
可她见过太多的民生疾苦，见过世道对女子的太多不公。
她不求天底下人人腰缠万贯，也不求有一日女子能反过来凌驾在男子之上，只求大家能好过一些，只求整个世界都能听到普通百姓的声音，也能听见深闺绣楼里的声音。
她是先驱，她的十年走过大江南北，富庶的，贫困的，繁华的，凋敝的，沿途所有风光都看过，她也能作为代表。
她若站不稳，身后千千万万人的希望便要破灭。
所以，今日城头这方寸之地，她寸步不让。
窦章辞目视下方，那只温热的大掌源源不断的给她传来能量，他炙热的目光让她的腰背挺得笔直。
她唇角弯起浅浅笑意，朗声问：“楼下出声者何人？”
底下跪伏的众人偷偷交换眼色，并不敢抬头，“回禀娘娘，臣乃礼部主客司郎中王知谊。”
窦章辞对这号人有些印象。
他家中长姐寡居，章和八年自荐在西南边陲教书，于是其弟受恩荫被特批准入国子监，次年春闱中榜，娶宗室郡君，从此平步青云。
二十五岁的青年，已然官居五品。
不可否认他有本领，但也不能否认他人生中最关键的几步皆靠女人。
如今却端起碗吃饭，放下碗就砸锅。
窦章辞冷笑一声，“王郎中既如此愤慨，不如亲自登这城楼将吾遣回后宫去？”
王知谊浑身冷不丁一颤，打嘴炮为打嘴炮，真朝皇后动手，他也没九条命。于是慌忙低头几分，“臣不敢！”
“有何不敢？吾既胆敢蔑视礼教，行谋逆窃国之事，该当为人人得而诛之的国贼，汝等岂能惧于吾仍为皇后而不敢动手？岂不使汝等满腔忠义蒙尘？”
窦章辞话落，崔诩轻轻点头，冷嗖嗖地盯着下方。
仍有不怕死的开口：“娘娘强词夺理，王郎中或许有失言之处，但其悖逆圣意进言也是为了大魏好，自古以来，男子主外，女子主内才是正道，如今女子诸多在外抛头露面之辈已是有违礼教，娘娘身为后妃，为天下女子表率，岂可再掀起女子染指朝纲的风气，那天下就要乱了套了！”
“放屁！哪条天地法则规定的男人女人一定要如何活？不过是你们这些鼠目寸光之辈心胸狭隘之辈强加给人的枷锁罢了！我就说有本事的谁都能上朝堂！你们多少人还不如女人有本事呢，多少人是靠女人爬上来的，我只是不学无术，可我要脸呢！何况我小婶婶她是仙女！她是救你们来的！蠢货！！”
光听音量和语气，就知道是崔世锦忍不了了。
他嗓门大，讲话冲，开口就如一石激起千层浪，随后立马被群浪围攻。
一时间，你一句，我一句，还没开始的大朝会，几乎变成了大辩礼现场。
那些使者大部分听得懂汉话，正瞧得津津有味。
窦章辞无语的瞧瞧崔诩，他大掌正缓缓顺着她的背，可她真不气，就是这么庄重的场合又闹起来了，到底这些年太宽和放纵了些。
崔诩挥手，庄严的礼乐响起，一瞬间，吵嚷的群臣默契住嘴，各回各班，整肃衣冠。
崔诩牵着窦章辞，漫声道：“远古之时，伏羲女娲共同教化万方，则百姓五谷丰登，安居乐业。夫妇本为一体，共治天下也早有先例，即便没有先例，朕也可以创造先例，此事无需再议，往后见皇后如见朕。”
有人还待再说什么，到底不敢再驳，不服自然是不服的。
窦章辞平视前方，天子的声音并不足以覆盖整个广场，但那么多的内侍和侍卫将天子的原话一字不漏的传遍广场，直到每个人都听得很清楚。
像推行的新政一般，一圈圈一层层终将覆盖天下，影响的人也越来越多。
她知道，有许多人并非真心希望世人皆能吃饱穿暖，有许多人则对此懵懵懂懂，也有许多人对新政深恶痛绝，每日战战兢兢生怕又被动到蛋糕。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人心中的成见是座大山，人心中的欲念是片汪洋。
山高且海深。
但执政者必当有将山削平，将海填满的勇气，否则，她不如自己灰溜溜走下城楼，也省得他们来赶。
既定的朝会流程在礼乐中缓缓推进。
新帝登基以来第二封圣旨颁下。
其中黄樱封昭成王在第一行第一位。
女子封王，自古至今从未有过，可她的功绩当得上。
这封圣旨上念到的名字，无论男女，都当得上如今的封赏。
直到徐懿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徐懿封兰阳伯。
她如今已二十几岁，跟着黄樱拼命奋斗十年，开始也为爱情蠢蠢欲动了好几年，但黄樱也是真没将她当人看，差不多是当个低配电脑，纯纯一个机器。
毕竟好多东西和古人解释很费劲，教她则简单的多，而她要负责翻译并主持执行。
她不想这么累死累活的，但她有什么法子，那毒药是真毒药！
就这么拼搏着，某天早上一觉起来，她忽然找到了奋斗的乐趣，从此主动忘情绝爱，一条道干到黑。
她本以为，作为半个阶下囚，被一群古人捕获的现代猎物，这次封赏不会有她的份。
直到听到自己名字的那一刻，徐懿蓦地眼含热泪。
这是男尊女卑荼毒过的世界啊，她作为女子，封爵了！
在这个世界的历史中，她注定要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了。
后世会有她的故事的，不是陷于后宅争斗的，而是造福人类的，她真的要功成名就了！
徐懿抬手抹眼泪，却濡湿了整个袖子，唇边溢出一声呜咽，她忙捂紧双唇怕自己哭出声。
她懂了！真的懂了！
她在创造历史，也在见证历史，虽然这些年轻人的世界还不完善，也不完美，但会好的！会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