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淼笑了，眸里绽着泪。
“好哥哥……待来世，我们不做这书中人了，好不好……”
“好，我们做布衣百姓，我们只做普通人，我们不做书中人。”谟卿轻颤着唇，或许他在极力地展笑，可依旧苦痛，因为泪水在滴滴滚落，不只砸在了他心间，不只砸在了尘土。
“哥哥……别哭，”
阿淼弯了弯唇，宛若那次一般，她指尖轻柔地拂去他眼角的泪水。
“下辈子，阿淼还做你的妹妹……咳……我要哥哥宠我，要你为我去买蜜饯……”
“好……好……”
“阿淼要吃……吃果仁的蜜饯，再也不要吃上次苦的……一点都不甜的……”
“唔……不甜的……不好吃的……”
——声音在缓缓渐弱，沉寂。
她在香甜的梦里，满是她爱吃的蜜饯里慢慢沉睡。
“不要……不好吃的……蜜饯……”
手脱力地自他脸侧滑落，阿淼缓缓地阖上眼帘，她唇角仍挂着笑意。
——她去梦里，去寻她的父皇，去寻她的母后了。
“好……好……哥哥把所有你爱吃的……蜜饯都买给你。”
泪水涌落，谟卿咬着唇，再不敢睁眼去看她，只生生泣啼着，像往日阿淼要他去买蜜饯一般，他轻笑着颔首，将自己葬在如若往日的甜香的梦里。
“……”
——直到最后，那声垂泪的低泣也彻底淹没于苦海。
他低低地将她抱在怀里轻颤着哭泣。
他不敢哭得太大声，他怕吵到阿淼睡觉，他怕她化作星辰从他指缝逃窜，再也触不到。
在这闷闷的泣啼声中，他的思绪似乎早便随着湮灭灵魂的阿淼远去。
他只这般安静地抱着她，像往日时阿淼躺在自己腿上小憩一般，他唇角勾着笑意，轻摇着，哼着小曲。只是眼帘微不可察地仍在微颤。
“阿淼……睡吧，睡醒了……我们就回家，睡醒了，我们就能找到父皇，找到母后了。”
那是血液浸染的梦，那是淹没于死海的梦。
月色泛起的隐约光影将阿淼霜雪闷红的白衣遮过，染上片片暗色，在她衣间绽起血花来。
悄无声息的，不知是谁，站在了身后。
他无心去关注，他只想轻唱着曲，同往日阿淼伏在他怀中，要他轻声哄睡般。他弯着唇，抚着她的背脊，让她追寻梦乡。
腰间忽而绽起刺痛，似乎有剑直直地将他穿透。
他闷哼着蹙了蹙眉。
很痛，痛到难以呼吸。
眼帘垂着泪珠，沉闷的，让他掀不开眼。
谟卿微怔了怔，颤颤地转过头，然而眸里满是水雾，他只能半眯着眸，看眼前浸润在泪光里的身影。
似乎是……凌秋水。
他手持着溟血剑，没有任何神情，他眸里是深不见底的猩红血色。
——此番，仿若被人夺了神智。
痛楚在腰间无限绽起，翻腾着血肉，将他残存的破碎的灵魂生生绞碎。
谟卿清楚的知晓，剑刺入肉身——此次，定然难逃生死。
他重重地喘了口气。
尔后，蓦地解脱般，敛眸笑了笑。
他转了目光，将最后一点尚可控制的温柔给了阿淼。
他轻柔地抚着阿淼的额间，继续低唱小曲，将她的面容覆在自己胸前。
如若阿淼同他所说的——不再怀恨。
是了。是解脱。是顺从。
因为，他要去下辈子。
下辈子，他与阿淼就不再做这书中人了。
他们会逃离生死，他们会摆脱命运诅咒。
他们只做布衣百姓，他们只做欢脱快乐的做普通人。
他们将再无烦恼。
谟卿牢牢地阿淼抱在怀里，殷红的血在他腰间绽起，染在阿淼霜雪般的衣摆之上，他唇角微勾，轻轻阖上眼帘。
他便如此，与阿淼，一同去那远方，一同去那没有所谓“书中人”的地方。
他们逃离了书中的命运，他们一起去梦里追寻父皇，追寻母后……
在未知的彼岸。他看到了，泛着点点星光的阿淼在朝他招手，还有他的父皇母后，都在等他……
*
——谟卿已死，是时候送阿水回至现世了。
褚溟在他识海里乏力地轻喘着，或许已是极限。
他闷闷地叹了口气。
唯有彻底将谟卿弑杀，他才有可能寻机泯灭阿水的记忆。
他知道，若是阿水看到此番景象，他定然于心不忍，甚至自责地将一切罪过揽在自己身上。
可阿水他忘了——他也曾是被世人厌弃的可怜人，他也一样走投无路，他也一样要被迫承受书中终死命运的诅咒。
只因书中的主角非他而已。
所以，此终局的唯一解脱之法，便是——主角死，众人生。
褚溟闷闷地轻咳了两声，即便没有肉身支持，他也能清楚地感知，他的灵魂或许再难支撑。
恐怕……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忽而弯唇笑了笑，好在他还能在此前代阿水做得此事。
——既然阿水不忍，那他便做这恶人。他心甘情愿。
也只需待稍后，亲自将阿水的记忆抹去。
再献祭自己仅存的一抹灵魂，还他于现世。
一切，便能回到最初。
这般，他就再也不用承担书中命运的诅咒了。
褚溟欢欣地笑了。然而眸里却闪着泪，他脑中阵阵轰鸣，或许已然透支了全部的魂灵，方才能维持至今。
魂灵无所支撑，凌秋水的神智慢慢脱离褚溟的掌控。
凌秋水喘着息，轻颤着眼帘缓缓睁开眸，然而视野模糊，眼前仿若覆了一层薄薄的水汽般，略有些看不大清。他半眯了眯眸，发觉似乎……换至了别处。
——方才不是在……诛仙崖吗？他如是想。
记得，剑锋直指自己时，似乎是……有人为他挡下这一剑的。
他心中猛然惊颤，匆匆回了神。
是阿淼……阿淼呢……？
凌秋水凝息抬眸，细细观望四周——
此处与先前来至诛仙崖时，褚溟为他营造的虚无场景一致。
是一样的似乎模糊了边际的虚空。
【溟儿……？溟儿？阿淼呢，阿淼怎样了？】
无人应声……
【溟儿……？溟儿……】他似乎更显焦灼了，只一声声唤着他的名字。
【我在……我在，阿水，我一直在。阿淼无事的，你且放心。】褚溟似乎在迷蒙的思绪中猛然听到他的话音，便匆匆应了声。
凌秋水蹙眉摇了摇头，一时难以置信。
【不……可我明明记得……是……】是我的错，是我致使……阿淼无故惨死的……
褚溟几乎未曾犹豫半分便打断了他的话。
【无事的，无事的……阿水放心，你什么也没做错……终极任务已成功，只需等我将你还于现世。】
【很快的……很快就好……】
他的声音似乎有些虚浮，即便他极力掩盖，却依旧难免引起凌秋水的怀疑。
【你有事瞒着我。】
【……】
【到现在了，还不愿告诉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