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武的女卫士领路。
红墙沿大道,只有道道高门。
季通佩戴大红花,木讷地骑着马。只有他一人骑马,但他一动不敢动。
铁靴落地,清脆之声盖过马蹄铁。
这夯货被人领进宫内,塞进一个浴室洗洗涮涮。络腮胡刮干净,冰凉的刀锋咔嚓咔嚓,只给他留了八字胡。
几个太监帮他拾掇好了衣裳。奶白光亮的锦缎上身,再平添他读书养出来的些许文气。虽比不得杨暮客那钟灵毓秀,也算得上让人瞩目。
他被太监送进一间礼房。里头也站着几个男子。
这些男子柔柔弱弱,面上无须。穿得也是花红柳绿。季通肩膀宽阔,在其中就是鹤立鸡群。
只听外面一声“陛下驾到”。
屋门开了,季通尾随这些娇俏男子出去。
车辇上,金纱珠帘掀起一角。
女帝朱捷那圆润面庞若隐若现。
院子里的男子没人敢抬头看,季通自是也不敢。
没多时,车辇响动。仪仗离去。
季通被两个女官推搡,进了后宫。而那些男子,不知去向。
女帝朱捷在辇中无奈一笑,这黎中堂只给她一个选择……
她还能怎么办呢?
就留那一个最壮实的吧。
一旁女官久候着。适时将季通的生平过往,尽数放在了车辇书桌之上。
他季通姓甚名谁,出身何处。女帝早就一清二楚,这也是能容他进宫的缘由。
独马牵车辇,回到寝宫。
女帝落车后吩咐女官,让钦天监去算良辰吉日,要叫朝中重臣都满意了才行。
夜风骤起。
宫纱缎带飞扬,数十个太监小跑到后宫禁宫中教那人规矩。
彩旗飞舞。
战场上喊杀声不停。
贾小楼跑丢了,身旁只剩下玉香一个。
不得用天象法术,不可化身真灵。玉香这大妖能施展的本事有限,在妖军凶猛的反扑中,队伍散了。
嗖地一声。
夜空炸响,巨大的火球落下,一瞬亮若白昼。
贾小楼扯缰绳,让座下巧缘开始朝着亮光方向疾驰。
玉香则足尖点地,化作一道青风跟上。
狂风来袭,巨大的黑影朝着快马砸来。小楼举起马鞍旁的手弩扣动扳机。
弩弦嗡嗡响,小楼鼻息悠长,时光慢了。流光弩矢祭金箭头上闪烁红光,箭杆上篆文时隐时现。流矢融化变为金汁。
噗……滚烫地灼穿黑影。
青风化作人形,玉香高高跃起,落在那天妖背上,小手抓进天妖脖颈,用力一薅,扯断了脊椎丝线。
天妖重重砸在地上,尘土飞扬。一匹坎马闪着湛蓝光芒冲破烟雾。青烟继而跟上。
才跑了一里路,只见一个银甲女将,手持大旗。盾兵成排举盾迎击妖军。
被冲散的先锋军重新聚拢结阵。
火球光芒之下,一头巨象高十丈,仿佛一座大山。它被机弩长矢射穿了鼻子,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正是这巨象之妖冲散了军阵,裹挟着无数小妖中心开花。
许凡人许天真两兄妹,本来急得满头大汗。兀地瞧见了自家女君从妖军深处重新突围冲出来,面色惊喜迅速迎击接人。
巧缘四蹄狂奔纵身一跃,夜空下。黑甲女子手持弩枪连连射击,将拦路妖邪尽数钉死。
许凡人两手舞斌铁棍狂风阵阵,乒乒乓乓之声不绝于耳。到处都是打碎了脑壳的小妖怪。
一个妖精没死透,一口咬在了许凡人的胫衣上。血红的牙齿咬着扎甲片咯咯蹦蹦。
许天真举剑一刺,用力一拧。那妖精脖子一下就软了。
女将三仆自此汇合,继续朝着那光芒之下的大旗冲过去。
“朱颜”大旗之下,兵士越聚越多。
妖军大阵中,一只残废狐狸被一条巨蟒顶着。高高看着那军阵之中竟然还有一马奔驰。
狐狸眼睛一眯,该死的畜牲。本就是妖精,竟然甘为人骑。这不听话的东西,过了今夜定然要撕成碎片吃了。
银甲女将大喊一声,“杀!”
所有将士俱是觉着身上滚烫不已,一腔怒火尽数向着妖精队伍发泄。
小楼手中的弩矢射光了,抽出马鞍上的长刀。双腿用力夹着马腹,双手挥舞。杀出一条血路。
“将军!我为先锋!”
“去破阵!”
“喏!”
小楼一声喏,一跃跳过盾兵大阵。绕过妖象冲进狼群中,左冲右突,给盾兵砍出一条前进的空隙。
双层盾兵变单层,拾起地上长矛,突刺!
突刺力竭,举盾坐地稍作歇息。如此轮替。
那蛇头上的狐狸愤怒地叫着。
巨象听见狐狸叫声,两眼血红,嘭地一声坐在地上,用力向后拉扯,血液喷涌。它硬生生把鼻子扯出来一个大豁口。两个大蒲扇耳朵狂乱甩着,把鼻子从弩矢下抽回来。
愤怒的巨象几脚踩死了数十个妖精,独眼凶光盯住了策马砍杀的贾小楼。
黑烟滚滚,那巨象缓缓冲锋,越来越快。
贾小楼一扯缰绳,巧缘马蹄打滑险险躲过巨象獠牙。
夜风吹着“朱颜”大旗哗啦啦作响,女将军拾起两个鼓槌。
咚咚!
咚咚!
大地在颤抖着。
小楼纵马狂奔,撞飞一路扑上前的妖精。与巨象拉开一段距离,她深呼吸,单手拿刀在掌心颠了颠。全身后仰,闭气。
吁。
一口长气呼出,那窈窕身躯如同弹簧一样,向前甩出。她手中的长刀化作一颗流星,刺破了殷红夜色。
哞……
巨象一声痛叫,一侧的眼睛被长刀没柄而入。
一只眼睛痛,为何偏偏要闭上两只眼睛。这蠢象!那蛇头之上的狐狸急得跳脚。
击鼓的女将军大笑看着闭眼疯狂踩踏的巨象,“弩车上前!一轮齐射。鸣金叫昌祥公纵马撤回!”
鼓声停,一声金锣响。
盾兵单手持盾,小距离刺出长矛,快步向后退。
零零散散还有冲破妖精包围的女兵重新归队,朱颜国军阵看似收缩,但人数越来越密。
拳头,就是要攥紧了收回来,再重重打出去。
将军一声冲锋令下,盾兵舍盾,长矛迎击。
大旗之下,女将军再次击鼓。
短刀军配合着鼓点,整齐划一紧随长矛军之后,妖精若是滑竿而来,她们团身一滚,蹭蹭两刀,断腿割颈。
蛇首上的狐狸疯狂嚎叫,却不能阻止妖精的溃败。
妖精要么拖上一个同类的尸体,要么扯走一个重伤女兵。它们开始四散奔逃。
数十只天妖见地面妖精不敌,头也不回地朝南飞走了。
小楼乘马持长剑追击十余里,静静地喘息着看着太阳升起。
玉香牵着巧缘,二女往回走。一路妖尸遍地,回到营地,看到一群寿命耗尽的俗道被抬出医疗大帐。小楼鼻头有些发酸。
“昌祥君,全军上下检查妖气侵蚀情况。请您下马接受检查。”
贾小楼抽抽鼻子,大步流星地随着卫军走进营帐。
玉香并未把缰绳交出,对卫兵说,“我家君上的坐骑本就是马妖,军中有过报备。城隍司游神记录,不会作孽。”
“请您稍候,我等需要核实。”
朱颜国正南抵御妖邪入侵,不可不谓之惨烈。
但和西南征讨南枭国比起来,相去甚远矣……
杨暮客行走于山间云雾里,他重启了五感,断然没有再自封五感的道理。
看过了,闻过了,嗅过了,想过体验过。再自封五感便是自己骗自己。
一村的人被南枭国军队赶进了山里,丢下几柄破刀就走了。甲胄都不曾分发。
一群饿得骨瘦如柴的人,拿着短刀慌慌张张四处打望。
他们知道朱颜国的人打上山来,男人会一个不留。他们也知道,朱颜国的人不打上来,他们也活不过这一春。
春天好,春天妙。春天没吃的,肚子咕咕叫。
等那树上长叶子,长果子。他们坟头草都三尺高。
小道士踩着石子响动,一群男子拿着刀叮叮当当,两股颤颤。
一群人和一个道士,就这么静静看着。
村长知道南枭国人不会再来了,那来人定是朱颜国人。
村长苦笑一声,吆喝着家中婆娘,领着女儿尽数出来。
小道士便领着这些女子下山,不发一言。
他静静对朱颜国女将说,“山上不必去了,没有女子,便没有子嗣诞生。由他们自生自灭,可否?”
女将只是冷冷看着小道士,亦是不发一言。
杨暮客叹了口气,领着这些女人和女娃走进大营,安置难民。
安置完了,外头有一人喊住了他。
朱寿愈冷冷看着杨暮客。
“如今你装都不装了,以男子之身出入我女军大营。”
小道士哀叹一声,“既然袁母准许,宫主殿下何故多事?”
朱寿愈往前一步,“我若宣讲出去,你这人是个修士,暗中助我朱颜国。你要牵扯多少因果,定然叫你坏了那修士不涉凡尘的规矩。”
小道士背着手转过身,“那不是贫道的因果,那是宫主殿下的因果。我想通了,我只能救下眼前,能救的。好了却我自己的因果……”
朱寿愈哼一声,“那本宫呢?”
杨暮客站定弯腰侧头,“你……?殿下尊贵无比,何来因果……”
一阵风吹过,吹散了小道士的背影。
杨暮客乘云飞到半空,砰砰两声。
天上出现一个漏了白光的大窟窿。
神明残缺的魂体不停地飘落,几个背着南枭国小幡的护法游神仓皇而逃。
原来神国之战也打出了结果。
一只天妖血染胸腹,从那窟窿里掉下来。
南枭国神,是一只巫祭仓枭。巨大无比,面白黑背。生得数十丈大小,曾最喜吃幼童。中州来的,不知被它吃了多少。巫王奉它为神,这才改了臭毛病。但过往因果化作条条锁链,嵌入了它的羽翼之中。
落至半空,它呼扇几下翅膀挣扎着要振翅重飞。
小道士默默掐诀。他没本事参与神道国战。他起阵护自身,也只是为了让国神之战的余威不要波及自己。
一只百灵鸟从神国疾驰而出,漫天都是那国神的虚影。七彩祥光闪烁不停。
百灵鸟身后,是朱颜国众多护法游神。
这些游神从神国飞出,施法幻化云台。
百灵鸟用利爪勾住仓枭的翅根,压在云台之上。喙尖轻轻啄着仓枭额头,把灵光一点点啄出来。
这些灵光,便是南枭国人对仓枭的信奉。
有人信它,它才是神。没人信了,它就是妖。
正法教卢金山的道士乘云而来,“国神大人,请手下留情。后事还需本道人处置,方合规矩。”
一条链子拴在仓枭脖子上,就这么被人拽走了。
朱颜国国神百灵鸟,化作女子模样飞到杨暮客身前。
“朱明明多谢紫明上人,上人助我人道大军讨伐南枭,灭无道之国。功德无量。”
朱明明话音一落,无数功德香火开始向着小道士汇聚。
小道士的三魂之火荧光闪闪,背后有光轮闪烁呼应。条条功德之光化作大道通路。
杨暮客掐子午诀作揖,“贫道修为有限,当不得功德无量之讲。”
袁母率大军包围了南枭国都城。
都城大门紧闭,城墙上没有一个人影。
火器先攻。无人应。
架云梯,攻城锤预备。城墙之上无人布防。
朱寿愈率千军从西侧门为先锋,最终与其余副将汇合在了议政殿门前。
整座京城已经空无一人。
这些女子吃马肉,喝马血,火气空前。一拳打在空处后浑身难受。
亲军将袁母接进城中,打开议政殿大门。议会楼阁之前,是人头垒垒的京观。
没有一个男人,俱是女子头颅。
箭矢戳着一封信挂在牌匾上。
亲军取下,仔细检查后递给了元帅。
袁母看着池洹公留下的亲笔信,只能一声苦笑。
这回,是池洹公赢了。
满城勋贵竟然悄无声息地尽数逃走。
这些勋贵做人口贸易发家,与妖精勾连不清,唆使周边国度政变,残害子民荒淫无度的畜牲!竟然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
袁母把信纸递给副将。
副将接过之后怒目圆瞪。
“城,本君帮您屠了。”
朱寿愈看到字迹后捏着马鞭出门,跨上宝马径直朝着南城门飞奔。
这些畜生一定是要从南方港口离开,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母上,朱将军追出去了。我们也去么?”
袁母摇头,“一路行军疲累,没有粮草,如何去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