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0章:别人的风景,自己的牢笼
踏入镜面的那一瞬间,礼铁祝感觉自己像是被一个喝醉了的巨人,从桑拿房里直接扔进了南极冰盖。
前一秒,还是劫后余生、抱团取暖的“社死病友交流会”,气氛尴尬中带着一丝诡异的温馨。
下一秒,天旋地转。
没有失重感,也没有撕裂感。
那感觉,就像你打游戏,地图加载到99%的时候,突然断网了。你的角色卡在一个黑不溜秋的,什么都没有的界面里,背景音乐还他妈是循环播放的系统提示音。
“欢迎来到……嫉妒地狱。”
那个温柔得能滴出水,又充满了无尽诱惑的声音,在每个人的脑海里,同步响起。
礼铁祝打了个哆嗦,不是冷的,是腻的。
这声音,太他妈熟了。
他每次刷短视频,刷到那些卖三无美妆产品、教你“三招拿捏男人心”的网红,就是这个调调。听着像是在关心你,其实是想掏空你钱包,顺便再给你洗个脑。
“高端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形态出现……”礼铁祝心里默默吐槽,“这地狱的门迎,业务水平比我们那旮瘩(gā da,东北方言,意为‘地方’)洗浴中心的公主都高。”
他睁开眼,然后,整个人都傻了。
他们站在一个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空间里。
没有天,没有地。
四面八方,上下左右,全都是……光幕。
无数块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光幕,像一个巨型马赛克,拼接成了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每一块光幕,都在直播。
直播着一个“别人”的,幸福生活。
左手边一块光幕上,一个英俊的男人单膝跪地,为一个满脸幸福的女孩戴上璀璨的钻戒,背景是巴黎铁塔和漫天烟火。
右手边一块光幕上,一个穿着背心裤衩的老大爷,在公园里被一群孙子孙女簇拥着,他笑得满脸褶子,像一朵盛开的菊花。
头顶上一块光幕里,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站在纳斯达克的敲钟台上,意气风发,接受着全世界的欢呼。
脚底下那块光幕里,一对平凡的夫妻,正围着一张小餐桌,给他们刚满周岁的孩子,唱着跑调的生日快乐歌。
豪门盛宴,天伦之乐,功成名就,柴米油盐……
所有你能想象到的,想象不到的,关于“幸福”的形态,都在这里,24小时无间断,高清无码,沉浸式VR直播。
礼铁祝感觉自己不是进了地狱。
他是被拉进了一个宇宙级的,超级豪华版的,朋友圈。
而且,还不能屏蔽。
你只能看。
眼睁睁地看。
看着别人过着你梦寐以求的生活。
看着别人拥有你求而不得的东西。
看着别人脸上的笑容,再想想自己银行卡的余额。
“淦……”礼铁祝的嘴角抽了抽,“这不就是我每天晚上睡觉前,刷短视频的日常吗?”
你刷到一个博主,今天提了法拉利。
你酸了。
你接着刷,又刷到一个博主,娶了个肤白貌美的老婆。
你更酸了。
你再刷,刷到一个美食博主,正在吃一顿你一个月工资都吃不起的日料。
你酸得牙都快倒了。
最后,你刷到了一个跟你一样的社畜,在发视频哭诉自己今天又被老板骂了。
你心里瞬间就平衡了,甚至还想给他点个赞,留个言:“兄弟,加油!奥利给!”
礼铁祝瞬间就明白了。
这个地狱,杀人不用刀。
它用朋友圈。
就在这时,所有的光幕,都黯淡了下去。
整个世界,只剩下一块光幕,还亮着。
那块光幕,悬浮在所有人的正前方,像一块巨大的电影银幕。
光幕之中,一个女人的身影,缓缓浮现。
那是一个美到令人窒息的女人。
一袭月白色的长裙,不沾半点尘埃。三千青丝如瀑,随意地披散在身后。她的五官,像是女娲毕设的得意之作,找不出一丝一毫的瑕疵。
如果说沈狐的美,是侵略性的,是妖冶的,是让你想犯罪的。
那么这个女人的美,就是高洁的,是清冷的,是让你只敢远观,连一丝亵渎的念头都不敢生的。
她就像挂在九天之上的,那一轮清冷的,皎洁的明月。
美则美矣,毫无温度。
礼铁祝看着这个女人,心里“咯噔”一下。
他那阅人无数的直觉告诉他,这娘们儿,比刚才那个把自己活成悲伤证明题的营盘,难对付一百倍。
营盘的悲伤,是明着来的,是“我就是要让你痛苦”,像个耿直的壮汉。
而这个女人,她什么都不用做,她只要站在那里,让你看着她。
你就会自己,痛苦起来。
因为你会不自觉地,拿自己跟她比。
然后发现,自己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这就是“嫉妒”的雏形。
女人冰冷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像月光洒在冰冷的墓碑上。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龚赞的身上。
龚赞正一脸猪哥相地,痴痴地看着这个女人,哈喇子都快流到地上了。
他那双狍子耳朵兴奋地抖动着,显然,他那贫瘠的审美词库里,已经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眼前的美景了。
女人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仿佛带着怜悯的,冰冷的弧度。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她的声音,就是刚才那个温柔又诱惑的声音,但此刻听来,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女王般的气场。
“我叫郎月,是这里的地狱长。”
“这里的游戏规则,很简单。”
郎月伸出纤细如玉的手指,轻轻一点。
她面前那块巨大的光幕,画面一转。
那是一个无比盛大,金碧辉煌的宴会。
衣着华丽的男男女女穿梭其中,香槟美酒,觥筹交错。
而在宴会的最中央,一个男人,正微笑着,将一块切好的,顶级的和牛,喂到沈狐的嘴边。
那个男人,比龚赞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还要英俊十倍。他穿着一身高定的手工西装,手腕上那块百达翡丽的星空表,闪烁着低调而奢华的光芒。
他的眼神,温柔得能溺死人。
而沈狐,那个在龚赞面前,永远都是一副“离我远点”的高冷模样的九尾狐仙,此刻,却笑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
她笑靥如花,眼波流转,那双狐媚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幸福和爱意。
她张开嘴,顺从地,吃下了那块和牛。
然后,还调皮地,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的酱汁。
那个男人看着她的动作,宠溺地笑了笑,伸出手,用指腹,轻轻地,为她擦去了嘴角的污渍。
轰——!
礼铁祝感觉自己身边,像有一座火山,毫无征兆地,爆发了。
他甚至不用回头,都能感受到龚赞身上那股子冲天的,混杂着震惊、愤怒、和屈辱的酸味。
那酸味,浓得像一缸陈了八百年的老醋。
“不……不可能……”龚赞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他死死地盯着光幕里的画面,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地颤抖。
“假的!这都是假的!沈狐她……她不可能对别的男人笑得那么开心!”
他想冲上去。
他想冲进那个该死的宴会,把那个小白脸的头,拧下来当球踢。
他想抓住沈狐的肩膀,大声质问她,为什么!为什么你对我,就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笑容!
然而,郎月只是轻蔑地一笑。
“游戏,现在开始。”
她话音刚落,龚赞的身体,就在一阵光芒中,凭空消失了。
下一秒,龚赞出现在了那块光幕里。
出现在了那个金碧辉煌的宴会中。
他看到了。
他亲眼看到了那个比他英俊、比他富有、比他温柔的男人,正牵着沈狐的手,在舞池中央,翩翩起舞。
他们是全场的焦点。
所有人的目光,都充满了祝福和羡慕。
“不——!”
龚赞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他疯了一样,朝着舞池中央冲了过去。
可是,他的身体,却直接从那些宾客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他想伸出手,去拉沈狐。
可他的手,却像一团空气,直接穿过了沈狐的身体。
他,只是一个透明的,不存在的,幽灵。
他能看见一切,听到一切。
他能看见沈狐脸上那幸福的红晕。
他能听到那个男人在她耳边说的情话。
他甚至能闻到,他们身上那混合着香水和荷尔蒙的,恋爱的酸臭味。
但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只能像一个最可悲的观众,被迫坐在第一排的VIp席位,观看一场,让他心碎欲裂的,爱情电影。
而电影的主角,是他爱了一辈子的女人。
和另一个,他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的男人。
“啊啊啊啊——!!!”
龚赞在宴会里疯狂地冲撞,嘶吼,却没有任何人能看到他,听到他。
他就像一个被关在玻璃罩里的疯子,罩子外面,是全世界的狂欢。
就在这时,郎月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嫉妒,是一种很奇妙的情绪。”
她缓缓抬起手,一轮清冷的,仿佛由实质月光构成的光晕,在她掌心浮现。
“它会让你,把所有的‘得不到’,都归咎于‘被抢走’。”
“它会让你觉得,别人的幸福,都是偷了你的剧本。”
“绝招——【月妒光辉】!”
那轮清冷的月光,猛地从郎月的手中飞出,穿透了光幕,精准地,照射在了龚赞那透明的,几近崩溃的灵魂之上!
嗡——!
礼铁祝感觉自己的牙根,都开始发酸了。
那不是攻击。
那是一种……放大。
一种情绪的催化剂,一种精神的增幅器。
它将龚赞心中那一点点酸楚,那一点点不甘,那一点点怨恨,瞬间放大了千倍,万倍!
龚赞那透明的身体,开始被一种肉眼可见的,酸涩的,绿色的毒火,所点燃!
他的脑子里,不再是悲伤和痛苦。
而是,无穷无尽的,怨恨!
他开始怨恨沈狐!
“你这个贱人!你这个见异思迁的女人!”
“我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看不到?!”
“就因为他比我有钱?比我长得帅?!”
“你不是喜欢强者吗?老子好歹也是个鹰仙的弟弟!他算个什么东西!”
他忘了自己只是个好色又猥琐的狍子仙,忘了自己对沈狐的好,更多的是死缠烂打的骚扰。
在【月妒光辉】的照耀下,他把自己,美化成了一个被辜负的,深情款款的男主角。
而沈狐,则成了一个嫌贫爱富,水性杨花的,绿茶婊。
然后,他开始怨恨那个男人!
“小白脸!吃软饭的!”
“你凭什么?!你凭什么能得到她?!”
“你那些钱,肯定都是来路不正!你那张脸,肯定是整的!”
“你德不配位!你拥有的一切,本该是我的!”
他忘了自己一无所有,忘了自己平平无奇。
在【月妒光辉】的照耀下,他觉得,那个男人所拥有的一切——财富,地位,容貌,爱情——全都是从他这里,抢走的。
嫉妒,已经彻底烧毁了他的理智。
他不再是一个“人”。
他成了一团,由嫉妒和怨恨构成的,行走的毒火。
他那透明的身体,在这绿色的毒火中,开始扭曲,变形,最终,凝固。
他保持着一个向前扑抓的姿势,脸上凝固着最狰狞,最怨毒的表情。
眼睛,死死地,瞪着舞池中央那对璧人。
仿佛要用眼神,将他们千刀万剐。
他就这样,被永远地,困在了这个场景里。
化作了一尊,充满了无尽怨毒的,透明的雕像。
一个永远的,嫉妒的旁观者。
光幕,缓缓黯淡下去。
郎月站在虚空中,看着那尊凝固的雕像,冰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轻蔑的,残忍的微笑。
“嫉妒的第一步,就是觉得别人的幸福,都是偷了你的剧本。”
礼铁祝看着这一幕,浑身冰冷。
他想起了自己。
想起了自己创业失败后,看到那些曾经不如自己的同学、朋友,一个个混得风生水起,开豪车,住豪宅。
那时候,他心里是不是也曾有过那么一丝丝,类似的念头?
“他凭什么?他不就是运气好吗?”
“他要是有我这个脑子,早发了!”
“这操蛋的世界,真他妈不公平!”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虽然很快就被自己的理智压了下去。
但那个念头,确确实实,存在过。
那股子酸得让人心里发慌的感觉,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这个地狱,太可怕了。
它不折磨你的肉体,它只勾出你心里最阴暗,最真实,也最不愿承认的那个角落。
然后,让你看着那个阴暗的自己,亲手,把自己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比悲伤,更诛心。
因为悲伤,你还可以怪命运,怪别人。
而嫉妒……
你只能怪,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