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卷着枯叶,在长安城外的官道上打着旋,像是在为这支归来的队伍引路。凉王勒住缰绳,胯下战马不安地喷着响鼻,铁蹄刨得地面扬起细尘。城楼的轮廓在暮色中愈发清晰,城墙上的守军早认出那面猎猎作响的“凉”字大旗,慌得手忙脚乱——有撞翻了箭囊的,有踩掉了头盔的,乱成一团。
守将高明正倚着垛口打盹,被亲兵连推带拽摇醒时,还揉着眼睛嘟囔。待看清城下那队风尘仆仆的铁骑,尤其是最前面那道身披玄甲的身影,顿时惊出一身冷汗,甲胄的系带松松垮垮挂在肩上,手里攥着头盔就往城下冲,石阶上的脚步声咚咚作响,像是在敲鼓。
“凉王!末将接驾来迟,罪该万死!”高明跑到凉王马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抵着尘土。城楼上、城门口的将士见状,也齐刷刷跪倒一片,甲叶碰撞声、兵器触地声响成一片,齐声高喊:“参见凉王!”
“都起来吧。”凉王翻身下马,声音透过风声传开,带着沙场磨砺出的沉稳。他目光扫过跪了一地的人,眉头微蹙——原想悄悄入城,还是惊动了这么多人。
城门口的骚动早已引来了百姓。起初只是几个挑着担子的货郎探头探脑,待看清是凉王归来,顿时像炸开了锅。“那就是凉王?”“听说在虎牢关打败了吕布呢!”“看着真年轻,比画儿上还英武!”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越来越多的人从街巷里挤出来,有提着菜篮的妇人,有背着书包的学童,还有拄着拐杖的老者,瞬间把城门堵得水泄不通。
高明刚爬起来,就被这阵仗惊得又矮了半截,讪讪地凑到凉王身边:“凉王,您怎么不提前传个信?老主公和府里的人都还不知道呢,要不……末将这就派人去报信?”说着,他还自觉地牵住了凉王的马缰绳,摆出要引路的架势。
“不必了。”凉王拍了拍他的肩膀,指尖带着一路的风霜,“战事已了,回来便是寻常事,兴师动众反倒不妥。你守住城门防务,比什么都要紧。”他抬眼看向拥挤的人群,扬声道,“诸位乡亲,都散了吧,堵在城门这里,误了往来通行。”
高明连忙指挥着将士们去疏导:“大家让让,让凉王进城!都往后退退!”可百姓们哪里肯依?“想看看凉王”“多谢凉王保咱们安稳”的呼声此起彼伏,非但没退,反倒挤得更紧了,有人还往前递着刚买的果子,嚷嚷着“凉王尝尝”。
将士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人潮中横出一条仅容一人一马通过的窄道。凉王率先迈步,玄甲在暮色中泛着冷光,每走一步,周围的呼喊声就高一分。“诸位莫挤,若是出了危险,便是我的不是了。”话语温和,却带着让人信服的力量,人群果然稍稍松动了些。
贾诩跟在他身后,看着这摩肩接踵的景象,低声叹道:“凉王,百姓如此爱戴,实乃西凉之幸,老朽佩服。”
凉王脚步微顿,目光掠过一张张热切的脸,心中却忽然想起在荆州的情景——那时刘备被百姓簇拥着,那场景与此刻何其相似?都有一颗造福百姓之心,为何师兄弟二人如今却越走越远?
他沉默着,继续往前走。夕阳的余晖穿过人群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街面上的人虽多,却在高明的指挥下渐渐让出通路,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缓慢而沉稳的声响,像是在丈量着这片土地的分量,也像是在掂量着民心这两个字的重量。
城里的骚动早传到了宫城深处。这处昔日刘辩的皇宫,如今虽改称凉王府,朱红宫墙、鎏金殿角依旧透着皇家气派。探马早已飞马回报,说凉王回来了,一时间,文武百官齐聚宫门口,锦袍玉带与铁甲寒刃交错,倒比寻常朝会更显热闹。
马超的一众家眷也候在阶前。董白一身红色襦裙,站在最前,身侧是马超的亲生儿子马越,这孩子眉眼像极了马超,只是眉宇间带着几分疏离,身后那群在江东长大的亲卫遗孤,都默不作声地望着宫道尽头。另一侧,马翔、马瓘、姜维三个孩子并肩站着,身后还跟着一群将领家的子弟,都是六七岁的年纪,却像两拨小兽般泾渭分明,彼此不看一眼,空气中浮着没散尽的别扭。
“越儿,”董白轻声抚着马越的背,“你父亲刚从战场上回来,一身风霜,你可别再闹性子。马翔他们虽不是亲兄,却也是自小陪你父亲长大的孩子,往后都是能交托后背的人,哪能总置气?”
马越抿着唇没说话,只是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
另一边,蔡文姬正对着马翔三人蹙眉:“马越是你们义父的亲骨肉,自小在江东受苦,没承过几天父爱。你们在义父身边长大,多得他疼爱,本该让着弟弟才是。”她目光落在马翔身上,语气重了些,“若不是你口无遮拦,说那些没轻重的话,怎会闹到动手?如今这副模样,叫大王看见了,心里该多寒心?”
马翔脸涨得通红,头垂到胸口,手指绞着衣角;马瓘扯了扯他的衣袖,自己也低着头,耳朵尖却红得厉害;姜维年纪最小,却也抿着唇不吭声,只是偷偷用眼角瞥向马越那边,带着几分不服气,又藏着些许愧疚。身后将领家的孩子们更是大气不敢出,脚尖蹭着地面,目光在两拨人之间游移,却谁也不肯先迈一步。
这微妙的僵持里,远处传来了马蹄声,越来越近,混着甲叶碰撞的轻响,像一串沉稳的鼓点,敲在每个人心上。众人望去,只见马超一身银甲未卸,甲片上还沾着些许战场的泥痕与暗红的血渍,却掩不住那股慑人的英气。他身后跟着张绣、贾诩,亲兵们牵着马,步伐沉稳,踏碎了宫道上的落叶。
宫道尽头的身影越来越清晰,马越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攥紧的拳头松了又紧,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生疏,有孺慕,还有几分少年人的倔强。马翔三人也悄悄抬了抬头,眼神里有紧张,有愧疚,还有些不甘,像做错事的小狗,既怕被责罚,又不肯轻易低头。
董白与蔡文姬交换了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期待与忐忑。宫门口的文武百官也收了声,目光齐刷刷落在那道越来越近的身影上——凉王回来了,这座府邸,这片土地,似乎都因他的归来,瞬间有了主心骨。
马超走上前,目光先扫过阶下的文武,微微颔首示意,随即落在了家眷这边。当他的视线掠过马越与马翔等人之间那道无形的界限时,脚步顿了顿,却没说什么,只是先看向董白,声音里带着几分风尘后的疲惫,却温和:“我回来了。”
董白眼中瞬间漾起笑意,点了点头:“一路辛苦了。”
就在这时,马越忽然往前迈了一小步,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把话咽了回去。而马翔也猛地抬起头,与马越的目光撞了个正着,两人都是一愣,随即又同时别开了脸。
空气里的僵硬,似乎在这一刻,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马超的目光掠过那群孩子气的僵持,并未多言,转头看向阶下文武。李儒身着锦袍,庞德甲胄未卸,一众文臣武将皆按序而立,神色间满是恭谨。
“文优先生,”马超先向李儒颔首,声音里带着几分恳切,“劳您坐镇长安,稳住后方。”又扫过众人,“我这一去江东,往返又是一年,诸位留守辛劳,超记在心上。”
李儒上前一步,拱手道:“大王肩负天下,才是真的辛苦。我等守土有责,分内之事而已。”庞德等将也齐声附和:“愿为大王效死!”
“听说前些日子大王又往虎牢关,与吕布大战一场?”李儒抚着胡须,语气里带着关切,“如今归来,当务之急是好生歇息,莫要累垮了身子。”
马超笑了笑,眼角的细纹因风尘更显深刻:“也好。待我见过父亲母亲,洗去这身尘土,明日在凉王府设宴,与诸位共饮一杯,也算庆功,也算卸乏。”
众人齐声应诺,纷纷行礼散去。宫门口的人群渐渐稀疏,只剩下马超的家眷与孩子们。
一群红颜知己这才围上来,董白递过一方干净的帕子,蔡文姬吩咐侍女备好热水,眉宇间皆是关切。孩子们也往前凑了凑,只是那道无形的界限依旧分明。
马超先走向马越,抬手揉了揉他的头。马越梗着脖子,望着他的眼神里,既有生疏的疏离,又藏着几分说不清的愤怒,像只被惹恼的小兽。
“都长这么高了。”马超低声道,指尖能触到孩子发硬的发顶。
没等马越回应,他又转向另一侧,一把将姜维拉到身前,爽朗地笑起来:“你这小子,才多久不见,又蹿高了半头!”说着将他抱起来,用胡茬蹭了蹭孩子的脸颊,亲昵得很。
马越在一旁看着,眉头越皱越紧,突然“哼”了一声,转身就往回走。他身后那群江东来的亲卫遗孤见状,都回头望了望马超,却没说话,默默跟上了马越的脚步。
“越儿!”董白想喊住他,却被马超拦住。
马超放下姜维,看着马越消失在宫道拐角的背影,眼底掠过一丝了然。他看向董白,语气平静:“孩子们闹别扭了?”
董白接过他脱下的披风,轻声道:“郎君一路辛苦,先回去洗漱歇息。具体的,稍后妾再与你细说。”
蔡文姬也帮着打圆场:“小孩子家家的,过几日就好了。大王快些回房吧,老夫人怕是早就等急了。”
马超点了点头,目光扫过还愣在原地的马翔、马瓘,揉了揉两人的头发:“你们也去吧,明日再考较你们的功课。”
两个孩子这才松了口气,应了声“是”,拉着姜维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