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江东已透着难耐的闷热，江东政权经历了一场彻彻底底的洗牌，不过两月时间，那些曾经把持地方的世家豪族，或被彻底清除，或见势不妙仓皇出逃，早已没了往日的气焰。
要说这一切全凭马超的手腕？倒也不尽然。他此次从西凉带来的铁骑不过一万，真正起到震慑作用的，是他多年征战积攒的威名，和他身上的君主气质。
若论能力，周瑜文武双全，水战之术冠绝江东，可谓盖世之才。但他终究是统帅之才，擅长临阵破敌、筹谋战术；而马超这些年早已经成长为一方君主，他能让周瑜放下顾忌，能镇住那些蠢蠢欲动的地方势力，能在关键时刻以雷霆手段稳定局面，这便是统帅与君主的不同。
周瑜再强，也需有马超为其托底，稳住那些因动荡而惶惶不安的人心，让他无需顾虑外界纷争，可专心于应对世家的威胁。正是这份“稳”，才能在这两月时间让江东政权更迭。
江风卷着湿热的气浪掠过街巷，秣陵城的石板路被晒得发烫。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正往孙府行来，为首高头大马自然是马超，马超怀中孙绍穿着合身的小锦袍，腰背挺得笔直，虽面带稚气，却已有了几分孙策当年的英气。旁边马背上，周瑜正稳稳护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孩童——那是马超之子马越，这家伙不知疲倦，正扒着周瑜的肩头，好奇地打量着街景。
队伍行至孙府门前，早已等候在此的老夫人望见那抹熟悉的小小身影，原本带着笑意的脸瞬间涨红，眼眶一热，泪水便涌了出来。她扶着侍女的手，微微颤抖着往前挪了两步。
“绍儿！”
孙绍在马背上早已瞧见人群中的老夫人，听见呼唤，立刻探出身子，却先被另一侧的身影吸引——老夫人身边站着的孙尚香，正笑着朝他挥手。
“姑姑！姑姑！”他脆生生地喊着，小身子在马背上扭个不停。
马超翻身下马，动作轻柔地将孙绍抱了下来。小家伙脚刚沾地，便挣开他的手，一阵风似的往孙尚香那边跑。孙尚香笑着蹲下身，一把将他搂进怀里，揉了揉他的头发：“慢些跑，仔细摔着。来，绍儿，见过祖母。”
孙绍这才转过身，对着老夫人规规矩矩地作揖，奶声奶气却透着郑重：“绍儿拜见祖母。”
“哎，好孩子，好孩子……”老夫人连忙应着，上前一步，颤抖的手轻轻抚上孙绍的脸颊。这张脸眉眼间像极了孙策，尤其是那股倔强的神情，恍惚间竟让她以为看到了年轻时的儿子。积压多日的悲喜在这一刻翻涌上来，她再也忍不住，老泪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滚落，滴在孙绍的衣襟上。
周瑜小心地将马越抱下马背，小家伙脚一沾地，便颠颠地跑到马超身边，伸手拽住父亲的衣袍。此时队伍后方的车架陆续停下，帘幕掀开，大乔、小乔相携着走下来，两位夫人衣着素雅，眉宇间带着历经风波后的沉静。紧随其后，董白、张福宝、甄宓、公孙柔也依次从不同车架中现身，几人或温婉或飒爽，虽神色各异，却都带着安定的气息。
老夫人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马超脸上，见他眉宇间似有几分复杂，自己先露出愧色，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向周瑜，竟要俯身行礼。“公瑾，”她声音微颤，“老婆子今日要给你赔个不是。这些年若不是你殚精竭虑撑着江东，护着孙家，恐怕早已是一盘散沙……是我糊涂，错信了人，让你受了太多委屈。”
周瑜大惊，连忙上前一步稳稳扶住老夫人，语气恳切：“伯母这是折煞侄儿了！我与伯符情同手足，守着江东本就是分内之事。您身处其中，有诸多难处，我都明白，断断受不起您这礼。”他望着老夫人鬓边的白发，想起孙策在世时的光景，心中五味杂陈，“我们都是为了孙家，为了江东，从无旁骛。”
“是啊，”老夫人抹了抹眼角，望着周瑜的目光满是倚重，“日后这江东，更离不得公瑾你费心照看了。”
马超适时走上前，扶过老夫人另一侧手臂，温声道：“叔母，外头日头烈，有话咱们进府里细说。一路过来大家都乏了，先歇歇脚才是。”
老夫人点了点头，被众人簇拥着往府内走去。孙绍正被孙尚香拉着，叽叽喳喳说着路上的趣事；马越则像只小尾巴，跟在马超身后，时不时好奇地打量着这座气派的府邸。大乔与小乔并肩而行，低声说着家常；董白几人也放缓脚步，与侍女们交代着行李安置的琐事。
议事厅内，檀香袅袅，老夫人端坐主位，目光扫过面前的周瑜、马超，以及两侧的程普、黄盖、韩当——都是跟着孙策一路拼杀过来的元老，此刻脸上都带着凝重。
“那些依附逆党的世家，手上沾着伯符的血，绝不能留。”马超攥着拳，指节泛白，“当年就是念着‘同是江东世家’的情分，才没对他们下死手，结果呢？他们转头就勾结外人，给伯符来了致命一击。”
周瑜点头附和，语气冷静却带着狠厉：“斩草必须除根。但世家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依附逆党的主谋要杀，但其下的旁支、家仆，若只是被裹挟，可从轻发落，免得激起更大动荡。”
程普捋着胡须，沉声道：“公瑾说得在理。咱们杀的是首恶，不是要把江东的世家全逼到对立面去。”黄盖与韩当也纷纷点头，显然认同这个分寸。
老夫人沉吟片刻，正要开口，门外突然传来下人的声音，带着几分犹豫：“老夫人，周将军，府门外有个少年跪着，说有要事求见凉王（马超）和周将军，不肯起来。”
马超皱眉：“什么少年？报上名来没？”
下人低头回话：“他说他是陆家子弟，叫陆逊。还说大王如此行事，实在难安天下众人之心。”
议事厅内的空气仿佛被冻结，檀香的烟气都凝在半空。马超攥着布帛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听到“陆逊”二字时，眼中戾色更甚，扫向程普、黄盖的目光带着质问：“陆家余孽，竟还有漏网之鱼？”
程普老脸涨得通红，起身抱拳，声音带着愧意：“是属下失职！搜捕时，确实查到陆骏有一子名陆逊，却遍寻不见，只当是死在了乱军之中……没想到他竟藏了下来。”
黄盖也沉声道：“这小子倒是隐忍，竟等到此时才冒头，还敢指责大王行事不公，其心可诛！”
“一并抓了！”马超冷哼，刚要下令，却被周瑜拦住。
“兄长稍安。”周瑜上前一步，目光沉稳，“如今城中刚定，百姓本就心存不安。陆逊既敢在府门外直言，必是有备而来。若直接下狱，反倒坐实了‘处事不公’的话柄，传出去更会让人心惶惶。”
他顿了顿，看向马超：“不如让他进来，听听他想说什么。若他所言有理，便当众辨明；若只是哗众取宠，正好借此机会让他心服口服，也让百姓看看我等并非滥杀之人。”
马超沉默片刻，胸口起伏渐平。他知道周瑜说得在理，只是陆家的账压在心头，让他难以冷静。最终，他冷哼一声：“好，就让他进来！我倒要看看，这陆家余孽能说出什么花来！”
下人得令退下，片刻后，一个身着素色长衫的少年昂首走了进来。他虽面带稚气，脊背却挺得笔直，眉宇间没有丝毫惧色，目光扫过厅内众人，最后落在马超身上，拱手行礼，声音清亮：“陆逊，见过各位将军。”
他的眼神坦荡，没有求饶，也没有谄媚，倒让原本憋着一股火的马超，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发作。
周瑜率先开口，语气平和：“陆逊，你说大王行事不公，可有凭据？”
陆逊抬眸，不卑不亢道：“当年陆家主依附逆党，罪有应得，陆逊不敢辩驳。但城中不少世家，只是迫于形势虚与委蛇，并未真正参与谋逆，却也被牵连清算……如此株连过广，难道不算不公？”
他话音刚落，程普便怒声道：“你这小子！当年若不是这些世家摇摆不定，逆党怎会如此猖獗！”
陆逊却丝毫不惧，迎着程普的目光道：“将军息怒。乱世之中，求存不易，若一味赶尽杀绝，只会让更多人被逼到对立面。”
议事厅内再次陷入沉默。陆逊的话像一块石头投入水中，激起了众人心中的涟漪。马超紧抿着唇，没有说话，显然是听进了这番话。
周瑜看向马超，眼神示意——这正是个厘清界限、安抚人心的机会。
马超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缓和了些许：“你想如何？”
陆逊朗声道：“愿以陆家残余家产，赈济城中百姓，再助将军们甄别涉案世家，只惩首恶，宽宥胁从。如此，既能告慰孙将军在天之灵，也能安天下人之心。”
马超眉头紧锁，手按腰间佩剑，沉声道：何以甄别？如今乱党余孽潜藏，稍有不慎便会留下祸根，难道要将这些盘根错节的世家一一掰开揉碎细查？
陆逊上前一步，衣袍随动作轻扬，目光扫过厅中众人，声音清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可设公堂于城中心广场，将涉事世家名录公之于众，邀百姓旁听。若有真凭实据证明其参与谋逆，自然按律论处；便是此前未有谋逆之举，但若有百姓当堂递上状纸，控诉其往日残害乡邻、鱼肉百姓之罪，亦可当堂对质，查实后一并清算。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马超紧绷的侧脸上，语气稍缓：如此一来，既显我等处事公允，又能让百姓亲眼见证法度清明。只是......陆逊话锋一转，眉头微蹙，若是公审之下，既无谋逆实证，亦无百姓指证其恶行，这些人又当如何处置？总不能仅凭揣测便定其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