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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衿闻此言,更是哭得泪流满面:“其实不是我要与你生分,只是,有太多事情,我看见的,听见的,实在是怕了,我不想惹事,所以宁愿躲开。”她终于在宫女太监们影影绰绰的闲谈中得知了当日采薇、宜妃疯癫及德妃之死的种种传言,那历历在目的描述,掺杂着自己当日耳闻目睹的蛛丝马迹,尤其想起当日安排子佩逃离的复杂筹划,不由得她不信——却原来,那一向姐妹相称、美丽雅致的颦如,竟是蛇蝎一般心狠手辣!她淡然一笑后,对颦如,却是一番了然后的不屑和鄙薄。

没想到今日今时,才知道自己所鄙薄的心计,却是最能助自己达成所愿的捷径,而心中固守的纯净明朗的世界,原是那般虚无无用。

一念至此,她更是哭道:“我家族中,一向以入宫皇家为最尊。想当日伯父之女子宁参选被撂了牌子,只得下嫁了汉军旗佐领苏召南为妻,被族中嘲讽多年,而我与子佩中选,竟使得阿玛额娘风光无限,子宁姐姐回家哭了个肝肠寸断,后来,一直心中不忿,终还是求了雍正帝送了她女儿湘玉去了宝亲王府做个侧福晋,如今与你表妹在一处,她总算与皇家搭上了关系,在族中也算挣得半分颜面。难道嫁入皇家,便可平安富贵吗?我们,哪一个过得安乐了?”

颦如见她谈及曹颖,心中更是不安,少不得陪着落泪。

颦如自从那日允禧说到要带曹颖进宫,因心存期许,再加上命人暗中打探子佩下落,桩桩件件悬在心上,只好打叠起精神,努力加餐、认真调养,神情气力都好转了许多,虽打探结果亦是一无所获,闻子矝之言更是忧心不已,只得挣扎起身道:“姐姐别多礼!小妹早已经去打听了,也是一丝消息都无。子佩如能自由出入,不会不与家人联系,如今恐怕……”她心中已然觉得凶多吉少,怕子矝担心,只得转口说:“我再去想其他办法吧!咱们暗地打听也不是办法,禧儿出入活动还方便些,与怡亲王府的人也都交往得好,如今说不得只好对他明说,他去寻找可能更容易些!”

“这……这子佩与十三爷之事,如何能对二十一阿哥讲呢?”子矝烦恼地说:“这是违反宫规、、不合人伦、有伤风化的,宁可没人知道才好,怎可让先帝的其他阿哥知晓!”

“哎……姐姐真是……”“道学”两字到了嘴边,颦如真差一点点冲口而出,她想不通如今面对自家亲姊妹的生死之谜,这子矝心中竟还是这些规矩人伦,但想想这些话说也无益,何况又不想听子矝的说教,急忙改口说:“这个姐姐放心,禧儿是个懂情义、重感情的性情中人,这事妹妹必定放在心上。有了消息,小妹第一时间去向姐姐禀报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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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知子莫若母,允禧当真是个古道热肠、情深意重的皇子,他自幼在颦如身边,对子佩也算熟悉,只以为子佩不过是瑾皇额娘的妹子、与皇额娘谈得来,因此常常悄悄化了妆来往宫里闲谈,对其他缘由并不清楚,今日听得颦如毫不隐瞒、细细告诉了他,不由得感叹道:“真真造化弄人!好好一对神仙眷侣,如今竟阴阳两隔!皇额娘放心,孩儿不是那等重礼教轻人情的人,我这就去怡亲王府悄悄问问弘皎他们,估计这事他们一定会清楚,想来他们不会不给我这个叔父面子!只是,这子佩姨姨与我什么关系,我这样寻找她?弘晓问起来,我该如何应对?”

颦如想了想,说:“你只说,这女子是你皇额娘宫中所放出去的宫女,感情甚好,他们必不会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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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皎听了允禧的话,确实没有怀疑,但仍是悄悄地说:“二十一叔,这事求您老人家不要过问了。当日父王在世时,额娘早就知道这事,虽然不知道这个女子来历——即便如今知道她是熙太妃的身边宫女,恐怕也只能如此——当日只为了不让父王烦恼,也就都忍下了,如今父王得万岁如此隆恩,我家正万事兴达,这种事情即会有损父王英明,又会给我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因此父王刚一过世,额娘就悄悄打发人去将那女子带走了!没想到今日皇叔亲自来过问,侄儿只得据实相告,再说,如今怡亲王爵是弘晓承袭的,他虽年幼,毕竟这府里还应该是他当家,我虽未兄长,也不好过多干涉,因此还望皇叔体谅侄儿和侄儿一家老小,别再追究了!”

“但这女子是我皇额娘当日身边的人,她的下落我皇额娘甚是关心,这让我如何交代?你们将她带到哪里去了?如果怕生枝节,你交与我好了,我自会将她交与皇额娘来安置好,绝不会再生枝节!”允禧烦恼地说。

“不瞒皇叔,这女子……这女子……按额娘的意思,送到青楼去了!当然当然,您先别恼,父王的女人,当然不会允许其他人轻薄,送去时跟老鸨讲好的,只是做些粗使活计,万不可令其接客的!至于哪一家院子,侄儿真的就不知道了,只怕如今早已经出了京城了!”弘晓说,又急忙打躬作揖道:“此事侄儿也是万般无奈,插不上言的!求叔父看在已死了的父王面子上,千万千万不要再过问此事,给父王和怡亲王府存些体面吧!”

“只怕,这并不是你父王在天之灵所希望见到的!”允禧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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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禧心中怅然若失,万没想到十三哥尸骨未寒,所爱之人竟已不知所终,而皇额娘与瑾皇额娘还在望眼欲穿等着他带回喜讯,不得已,只得微服带了两个心腹小厮,在京城里一家家舞榭歌台、青楼妓院去寻找。他原生得干净俊俏、玉树临风,如今脱去王子服饰,换了富贵公子装扮,越发显得人品风流、举止倜傥,每每走进青楼,尚未开口,就惹得花红柳绿一片莺叱燕姹,投怀送抱者成群结队,往往根本连开口找人闻讯的机会都没有,就逃也似地跑了出来,如此走了几家之后,实在灰头土脸、毫无效果,堪堪已经一月有余,仍是不得要领,又不便声张,越发烦闷起来,公事之余,连畅春园都不敢进——不忍见皇额娘焦灼的眼神。

这日早朝之后,朝中无甚要事,允禧又换了平民装束,带着小厮信步沿着出城的大道向城外走去,试图碰碰运气,看城外那几家名气较大的青楼会不会有些眉目,刚走到城门口,忽然被城门下一人吸引住,只见那人佝偻着身子坐在地上,披枷带锁、满身褴褛、须发灰白,一看便知是那种犯了事被枷号的犯官,但他的举止行为却异常怪异,他正瑟瑟缩缩将些皱皱的纸张铺在地上,用脚踩住,双手从木枷中艰难地伸出来,提着笔,认真地、心无旁骛地写着字。

允禧好奇地走过去,但见他时而皱眉时而微笑,一副旁若无人、专心致志的样子,因而低头细看他写的字,那纸上勾勾抹抹,写着:“如今凡作地方官者,皆有一个私单,上面写的是本省最有权有势,极富极贵的大乡绅名姓,各省皆然,倘若不知,一时触犯了这样的人家,不但官爵,只怕连性命还保不成呢!所以绰号叫作护官符……”心中不由得暗暗叫好,想来这人必定是个经历过世道、跌过筋斗的人,很有些见识,因而立起身来走远了些,悄悄命小厮打听此人是谁,犯了何事,不一时小厮回来笑道:“贝勒爷,这人说起来还跟您沾亲带故呢!他就是原江宁织造曹頫曹大人啊!自从前些年因为骚扰驿站、转移财物被革职抄家后,就一直被枷号,大概有两三年了吧,看守的侍卫说,当日怡亲王关照过,不得难为他,如今虽说仍没免罪,看他也老实本分,每日只是要些笔墨写些字而已,安安静静的,侍卫们也就任凭他想做什么做什么了,如今都懒得理他了。”

允禧立时想起,原来此人就是皇额娘在江宁舅氏族中的表兄、过继给舅姥爷曹寅后继任了江宁织造后又犯了事的曹頫,因当日曹家出事之时,他年纪尚小,仍在书房读书,因此只是影影绰绰耳闻,并不十分清楚,更因着宗人府规矩,皇子们一向与额娘家族中人联系不得过于紧密,以免被人诟病为结党营私——此事一向为当今雍正帝最为忌讳——更何况皇额娘家族陈氏早已凋零,这曹家不过是舅氏家族而已,因此也没太放在心上,今日不想偶尔遇到,因而无可无不可地走了过去。

曹頫曹若容自谓已如古井水般的安静心境,竟然被面前这少年王孙一语惊破。那少年年未弱冠,生得形容秀美,性情谦和,面如美玉,目似明星,朗朗开口笑着拱手道:“舅父安好!今日偶遇,请前面签押房内小坐一叙可好!”不待若容问清楚,便由小厮们带领着进了守城侍卫的签押房,待到得屋内,小厮们另收拾了干净茶水后退下去,见四周无人,那少年又悄声笑道:“舅父不必惊疑。我乃先皇第二十一子允禧,熙太妃陈氏乃是我皇额娘,您岂不是我舅父!”

若容大吃一惊,即震惊于此少年竟是凤子龙孙,更震惊于眼前之人竟是颦如之子,一时慌张,习惯性地要跪下拜道:“罪臣不知是贝勒爷下降,死罪死罪!”

“舅父不须多礼!如今这里就我们两个人,正是应该象寻常百姓人家叙叙家常才好!皇额娘常常对我言及江南美景,听得我实在向往之至啊!”允禧轻声笑道。

乍一听得颦如消息,若容立刻心神不宁地问:“颦……平日你皇额娘一向可好?有劳贝勒爷代为转告,江宁曹府中人,也甚是挂念她,唯每日为她烧香祈福罢了!”

“哎!不瞒舅父,皇额娘这些日子很是烦闷!”因说起颦如来,允禧叹口气说:“这半年多来,皇额娘身子弱得很,每日泪水不断、茶饭无心,请了多少御医也没大效用!”想了想又加了句:“自从皇阿玛大行之后,皇额娘的日子越发寂寞了!”

若容端着的茶杯猛地一颤,险些掉到地上,他强自镇定、唯唯诺诺说:“太妃当日凤居曹府之时便贵体娇弱,如今上锡天恩,下昭祖德,此皆山川日月之精奇、祖宗之远德钟于一人,更该自加珍爱、多多保重才是!”

那允禧年少之人,近日正是满腹烦闷心事无处诉说,今日恰巧得遇沾亲带故却又与自己生活圈子遥远之人,竟大有发泄一通、不吐不快之意,因而接口说道:“我何尝不是这样劝着皇额娘!奈何皇额娘心思重、用情深,凡是都为别人多想一步,如今自己病得身子骨七灾八难的,还要操心其他事。当日宫中……”他想了想,觉得还是不应该太多透露宫中隐秘之事——却不知若容早已知道得一清二楚——只是说:“她身边一宫女名唤子佩者放出来时被老怡亲王带走了,如今十三哥老怡亲王仙逝,皇额娘又思念牵挂起这宫女,定要我去寻她来……”

若容闻言,更是大吃一惊,他因受允祥之托付,一直暗中前往小花枝巷看望子佩,那日枷号时闻知允祥突然离世,顾不得伤心,被放回时急急忙忙前往小花枝巷望候安慰子佩,谁知那院落已竟悄悄的封锁,连个人影也无,他四处打听,却无一人知晓,又不敢张扬寻找,只能心中暗自焦急,令雪芹等各处寻了几个月,仍是踪迹全无,焦急得不得了,却无计可施,没想到突然间在允禧这里得了子佩的消息,忙大喜道:“那贝勒爷将其带入宫中见太妃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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