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进强被鸟声吵醒，发现雨已经停了，天空是鱼肚白的云，东方出现了一抹朝霞。没想到天翻脸比翻书还快，昨天愤怒的痕迹一丝不见。他看了一下手表，六点半钟。他偏过头看了一下赵兰，还睡得很香。他轻轻地坐起来，开了车门，下了车，又把车门关上锁好。雨后的空气非常新鲜，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伸了一下腰，活动了一下筋骨，感觉体力完全恢复，精神头也上来了。想到昨晚发生的一切，就像做了一个噩梦，在阴曹地府走了一遭，这一切都被清晨的阳光驱散。他看了一下这个山垭口，两边山上长满了灌木，开阔地带约三百米宽，公路从中间通过，公路两边是草地，依稀有几棵树木。他和赵兰昨天的晚饭都没吃，赵兰醒来后，一定会饿，估计这周围几十公里范围内不会有餐馆，必须采几个果子给赵兰充饥。他朝左边的山坡走去，因为左边向阳，估计会有野果子树。他走了大约一百余米，看见斜坡上一棵树像挂满了小红灯笼，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是柿子树，只有这个季节柿子才会熟透而发红。他来到树下，这棵柿子树直径大约三十公分，七八米高，散开的树枝挂满了红彤彤的柿子。张进强双手抓住一根较粗的树枝，一个引体向上，身体轻盈地翻上了树。他从裤包里摸出一个塑料袋，挂在树枝上，开始采摘柿子，一会工夫，装了半袋柿子，应该有十多个。由于柿子已经熟透，不能挤压，他停止了采摘，他左手提着柿子，右手抓着树枝，脚移到下面的树枝上，双脚交叉着向下移动。最后，双手抓住最下面一根树枝，将身体悬在空中，松开双手，稳稳地落在地上。他检查了柿子，完好无损。
他走出树林，看见赵兰已经站在车边上，他向赵兰挥手，赵兰也向他挥手。当他走到赵兰跟前时，赵兰上前把他紧紧地抱住说，雨终于停了，我们真正地脱险，一切噩梦都过去了，老天爷不会带我们走的，他还要让你去扶持贫困老百姓。
赵兰又摸了一下张进强的背，说，你把衣服脱下给我盖上，穿一件衬衣睡一晚上不冷吗？
张进强说，不冷，只要你没感冒就好。你应该饿了吧，我们先吃点东西再赶路，这周围估计不会有餐馆。
他拿出一个柿子剥了皮递给赵兰，赵兰拿起来就吃。说，很甜。我醒来见你没在，估计是出去找吃的东西。你也快吃吧。
张进强又给赵兰剥了一个柿子，然后，给自己剥了一个，吃起来。吃完了柿子，赵兰高兴地说，吃了一点东西，心就稳住了，感觉好多了，我们上车吧。
张进强让赵兰给刘敏打电话问一下东山县是否受灾。赵兰拨通刘敏的电话，询问东山受灾情况。刘敏告诉赵兰东山昨天下午和晚上也下过雨，但是雨量并不大，没有受灾。
听说东山县没有受灾，张进强也放心了。他开着车子上了路。一路上看到被洪水淹过的公路水退后，路面非常泥泞，必须慢速通过。有的路段被洪水冲断或发生滑坡，他们只好向当地的老百姓打听绕行的路，这些路都是非常难走的村级公路，大大放慢了他们前进的速度。
十点多，才来到一个小镇，找到一家餐馆，把车停下，张进强在隔壁杂货店买了两把牙刷，一支牙膏，一条毛巾。在餐馆要了两个一次性杯子，倒了两杯温水，把牙膏挤在两把牙刷上，他把一杯水和一把牙刷送到赵兰手上，又让老板找个洗脸盆打一盆热水来。张进强和赵兰到外面院坝边上刷牙。
一会老板端着一盆热水过来，笑着问，昨晚被大雨困在路上，是在车子上过的夜吧？
张进强把装着牙刷的杯子放到地上，接过盆回答，是的。
老板接着说，昨晚雨太大，多处公路被水淹没，发生滑坡的路段也不少，听说有的车子被洪水冲走了，被困在路上过夜的人还算是幸运的。
张进强把水端到赵兰跟前放到地上，又把放到右肩上的毛巾放到盆里，让赵兰先洗脸。赵兰把装着牙刷的杯子放到地上，就洗脸，洗完脸后，准备倒水。张进强让她别倒，从她手上接过毛巾，弯下腰就洗脸。
赵兰说，换一盆水。
张进强说不用了，你看水很清亮，别再麻烦老板了。
洗完脸，张进强把盆和牙膏牙刷和杯子收拾好后，把盆还给老板，一次性杯子放进垃圾桶，牙膏牙刷和洗脸毛巾放进车里。他们在餐饮店点了几个菜，饱吃了一顿，喝了几杯茶水，休息了一会。
出门时，张进强问老板，到天阳还有多远。老板告诉他还有八十多公里，昨晚的雨就下到我们这儿，从我们这儿到天阳没有下雨，路好走。
从小镇出来是赵兰开车，一路上路面都是干的，很好走，十三点过到了天阳。张进强说先送她回家，赵兰住在山水小区，车子在小区一栋楼边上停下，他们下了车，张进强把后备箱打开，把赵兰的行李箱提下车，赵兰把后排的提包拿下来。
张进强抬头看了一下楼说，这楼有二十多层，你住几楼？
十七楼，你没来过，上去看一下，认个门。
当然，起码得把行李箱给你送上去。
赵兰带着张进强来到电梯口，上电梯后，不一会就到了十七层，出电梯后向右走几步就是门。赵兰掏出钥匙开了门，进门后，赵兰换了拖鞋，又给张进强拿来一双拖鞋，让张进强把鞋换上。
张进强问把行李箱放到哪里？赵兰让他就放客厅里。
张进强看了一下房间，是一室一厅，估计五十平方米大，客厅一个浅色长布沙发，一个木沙发，前面是一个木制电视柜，放一台二十四寸电视机，房间布置素雅，非常整洁。张进强在想，这样的布置符合赵兰的气质。
赵兰说，很长时间没住了，到处都是灰尘。
我帮你打扫一下吧。张进强说。
房子很小，我一会儿就打扫完了，你在沙发上坐吧，我去给你烧水泡茶。
不用烧水泡茶，你先收拾一下房间，洗个澡，好好地睡一觉，我就回家了。
那好吧。赵兰有些不舍地送走了刚一起经历过生死的张进强。
张进强走后，她回到宿舍，感到心里空荡荡的，整个人失去支柱似的，昨晚惊天动地的场面又浮现在眼前，张进强与洪水搏斗，与死神搏斗。张进强在她心中一直是一位强者，他勇敢、坚强，可是在暴雨和洪水面前，他虽然勇敢面对，永不放弃，但是，在那个黑暗至极的世界里，他还是显得孤独和无力。她伤心地号啕大哭，她清楚自己和张进强就差点回不来，看不到今天的太阳。她本来昨晚就想大哭一场，宣泄心中的恐惧和不安。但是，怕影响张进强的情绪，因为，他们必定还在途中，还存在一些不确定的危险因素需要面对，需要保持清醒和镇定。
张进强回到家已经十四点过，停好车，他就直接去菜场，心里想着一定要给钟惠和儿子做一顿好吃的饭菜。他知道自己算是捡回一条命。他设想，如果昨晚他出事了，现在是什么场景：他们母子俩哭得天昏地暗，因为他们的天真的塌了，今后的生活无依无靠。想到这里，他的鼻子直发酸。
他在菜场炒了一只鸡，买了一条黄鱼、一斤海虾、三只大闸蟹等平时少买的菜。回到家已经下午三点钟，他把菜放到厨房里，就去洗澡。洗完澡，换上睡衣，觉得很疲惫，就在沙发上躺下睡着了。
当他醒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五点钟。他马上起来，就到厨房忙着做饭菜。饭菜做好后，他看了一下表六点半，估计他们母子俩该回来了。他把菜全部上桌，并添上饭，摆上筷子。这时，有开门的声音，门开了，钟惠进来了，紧跟着张远也进来了。
钟惠一边换鞋一边说，家里怎么这样香，她往饭厅一看，桌子上摆好了饭菜。她接着说，家里有螺丝姑娘。
张进强从厨房走出来。张远激动得冲上去抱住张进强的大腿，爸爸回来了，太好了，我又可以和爸爸玩了。
钟惠愣了一会，用疑惑的眼神盯着张进强说，今天的报纸上说，昨天，你们州有几个县下五十年来未遇的暴雨，一些公路和桥梁被冲断了，有的连车带人被洪水冲走了，有的人乘车被堵在路上过夜，等等，是这样的吗？
是的。张进强点头回答。
如果你是今天从东山回来，就算路是畅通的，也应该是下午六点钟以后才到，而你到家买菜做饭，饭菜都做好了。再说，路还没有通。你是怎么回来的？张进强还没回答，她接着说，只有一个原因，你是昨天出的门，在路上遇上了暴雨，被堵在半道上，今天才回来了。
钟惠看了桌子上这么丰盛的饭菜，这应该是他第一次做这么好，这么多的菜，这一行为有些反常。要么他遇到了什么好事，要么他遇险而逃生。结合蓝州刚发生的特大洪涝灾害，她觉得应该是后者。说明昨天他遇到了危险，甚至可能是死里逃生，只有经历过生死的人，才这么珍惜亲人。他的脸色深沉，没有往回的喜悦，也印证了这一点。
钟惠的眼前突然浮现了一个儿童披麻戴孝，跪在地上，一边哭着呼喊爸爸快回来，一边往燃烧着的盆里放纸钱，他的妈妈在旁边已经哭晕过去的景象，那个儿童就像是张远。钟惠心如刀绞，豆般大的泪水顿时滚了下来。
她在顺城汽车运输工作的初中女同学，她的丈夫也在该公司当货车驾驶员，前天发生车祸死亡。昨天钟惠赶回顺城去看望她同学母子俩，同学的儿子披麻戴孝，跪在地上，一边哭着呼喊爸爸快回来，一边往燃烧着的盆里放纸钱，她的同学在旁边已经哭晕过去。如果，张进强昨天出了事，今天她和张远不就是这样的场面吗。
她同学的丈夫眼睛高度近视，原来是汽车运输公司的修理工。运输公司职工的收入是出了名的低，同学的丈夫是修理工，工资更低，但是，夫妻俩非常恩爱。由于有了儿子后，丈夫想多挣点钱让孩子读好一点的学校，让家里的日子过得好一些，就改行当货车驾驶员跑运输。前天上午，汽车在半路上出现故障，他把车停下来检修。停车的路段是斜坡，他爬进车底下检查故障点时，车子的手刹松动了，将他活活压死。
钟惠看到同学母子俩悲惨的场景，特别是她儿子与张远是一年出生的，当时，她心碎了，伤心地哭了。她突然担心在桃花乡扶贫的张进强，那儿必定山高路险，他乘车会不会出现问题，等等。
张进强上前一只手抱住钟惠，一只手抱住张远，说，是的，我差点就回不来了。
张进强把从东山回来遇到暴雨及脱险的经过讲了出来。
钟惠一边听，一边抹着眼泪说，如果你昨天真的出了事，我们母子俩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有哭天喊地，这个家庭彻底破碎，我和张远以后的日子怎么过？钟惠用手背抹了一下眼泪，我们不需要荣华富贵，也不需要你当多大的官，只需要你平安就行了。有你在，我和张远的天就在，太阳永远温暖着我们的家。
张进强心里也十分难受，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不想离开妻子和儿子。
张远说，爸爸，你别再去桃花乡，就在家里，我和妈妈离不开你，我不能像妈妈同学的儿子那样失去爸爸，我真的怕没有了爸爸。
钟惠说，去桃花乡是爸爸的工作，不能不去。
妈妈说得对，去东山是爸爸的工作，不能不去。只不过去东山的路被冲断了，爸爸等路通了再回去，这几天可能多陪你，给你做好吃的。爸爸以后一定注意安全，保护好自己。
那好，你在家多住几天啊。张远说。
张进强给钟惠和张远添好饭，送上筷子，自己也拿上筷子端起碗，一家人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加珍惜相聚的时光。
生活是平静的，平淡的，也是突变的，难以预测的。灾难其实离我们只有一步之遥，灾难和幸福只隔着一面，一个在正面，一个在背面。只有从死亡线上挣脱出来的人，才会更加珍惜那份平静和平淡，因为那才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