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通道深处传来机括转动的声响，王言羽忽然道：“他走了。”
话音甫落，木床上昏迷已久的杨晋一蓦地睁开双眼，眼中热泪立时滚滚而落，难受的心情如暴风骤雨，将他迅速席卷。
自从他爹进入石室，他就一直强忍心情，现在对方终于离开，他再也压抑不住满心的悲伤与难过，当着王言羽几人的面，掩面痛哭起来。一时间，复杂的心情令他近乎窒息，他的眼泪，即是因为他爹是引发聚义山冲突的幕后主使，更是因为自己一向敬爱的师伯成澜沧在不久前伤重过世了！
这两个月来，他一直在此疗伤，关于外界的事情一无所知。
当日与张天赐一战，确实损耗极巨，幸得王言羽这段时日为他护法，如今神体情况，已恢复至先前的七八成。
方才几人听说有人来访，对方还非要面见自己，况掌柜便出去接待，不久后折返告知，来者是神王殿的复人九，对方声称与自己是父子关系。他知此事再难隐瞒，只得向王言羽他们坦言——那“复人九”，的确就是他的生父杨振南。
王言羽听闻二人关系后，神色顿时凝重，沉吟道：“此事老朽本欲日后再与你细说。既然他主动前来，还将你二人的关系告知我们，想必已做好事情败露的准备。”
杨晋一一头雾水，王言羽继续道：“你自幼受剑宗教诲，又亲眼见过魔教恶行，深知正邪不两立的道理。然而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正道从来不是白璧无瑕，魔教也非尽是十恶不赦。”他目光深邃地看向杨晋一，“当年你明知复人九是血刀门香主，却仍选择与他相交，想必内心也是如此作想，可是？”
杨晋一默然。那时的他，确实对“正道即正义”之说产生了动摇。
“你们父子情深，但若他行差踏错，你待如何？”
“我……”杨晋一隐约感到对方即将揭示关于自己爹的重大隐秘，却仍不愿相信，“我爹待人宽厚，绝不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王言羽长叹一声，沉吟片刻，终是直言：“两月前聚义山那场腥风血雨，死伤无数，皆是由他一手策划。”
杨晋一张口结舌，愕然地望着对方。
王言羽遂将通天阁这四个月来所察之事娓娓道来：
“聚义山事发前的两个多月间，云山门为盟主更替之事，向中原几家武林门派发出过邀请，望他们前往云山门一叙。不料这几家门派均不买账，纷纷借故推辞。后来云山门转而将请帖送至南疆与雪域，两地武林听闻是中原第一大门派相邀，更有厚利相许，当即应允前来。”
“当时南疆各派陆续踏入中原，大家均往沧州方向行进，唯独阿屿州的死亡沼泽一脉反向取道尧光州。通天阁一路尾随，发现他们入了万关山，在神王殿盘桓数日后，方下山前往沧州云山门。”
杨晋一皱眉道：“他们或许与家父旧识，此番只是拜访故人。家父早年赴南疆行商时，结识了不少南疆朋友，其中包括死亡沼泽的人，这应该也在情理之中。”
“确有可能。不过，你可知正阳教司徒克死于何人之手？”
杨晋一脸色微变。赴聚义山前，他便听闻司徒克遭人毒杀，怔道：“莫非……是死亡沼泽的人？”
“正是死亡沼泽的朱域。”王言羽知他不信，继续道，“那朱域令大弟子假扮自己，他则佯装随从。后在聚义山上，他寻机给司徒克种下蛊毒。不久云山门首座苏义被你师伯成澜沧斩于剑下，朱域趁机夺走苏义尸身，然后离开聚义山，又赴万关山神王殿去了。”
“通天阁一直暗中追踪此人。他至万关山不久，死亡沼泽余众亦尾随而至。而我们发现，恶人谷的蛊魔尤山也悄随其后。”
“尤山为何跟踪他们？”
王言羽摇头：“或许是恶人谷察觉死亡沼泽这群人的行径异常，故暗中查探。不过尤山见几人上了万关山，他便也离开，不料未过多久，他又去而复返。”
“他回来作甚？”
“起初我等也不知晓。那尤山在山中徘徊了一日一夜，似在寻机潜入神王殿。次日天将破晓时行踪败露，便中了神王殿的埋伏。当时死亡沼泽与神王殿众人将他团团围住，尤山性命危在旦夕。你爹或认出对方是恶人谷十大恶人之一，便始终未现身调停。待他们要取尤山性命时，陈淦不得已现身，方才阻止了这场杀局。”
杨晋一越听眉头越紧，望向一旁的陈淦，后者微微颔首。
“或因陈淦修为高深，双方皆奈何不得，神王殿无法顺利将尤山灭口，你爹这才现身，故作惊讶，称大家是旧识，方才的争斗不过是误会一场。接着，他问尤山所为何来？尤山坦言剑宗一位弟子中了蛊毒，特来向朱域求解药。你爹便请朱域取出解药相赠，也算为自己留了条后路。我这样说，你可明白？”
杨晋一神色凝重地点头。他自然知晓其中利害。倘若爹当真杀了尤山，恶人谷绝不会善罢甘休。届时骆前辈出手，莫说区区神王殿，便是横扫中原武林亦非难事。
“我那位师兄可还安好？”
王言羽道：“这个……老朽亦不知晓。但想来应已无恙。”见杨晋一神色稍缓，他又道：“可你师伯和净德大师……”
“我师伯他们怎么了？！”
“半月前，你师伯伤重不治；般若寺的净德大师，也在四日前圆寂了。”
杨晋一只觉脑中轰然发出一阵嗡鸣声，随即就觉天旋地转，“咚”地一下跌坐在地。
“原本我想晚些将这些告诉你，但既然令尊已然寻来，再瞒你也是无益。如今他大权在握，尧光州除毒宫外，各派皆以神王殿马首是瞻。神王殿的规模实力，已隐有超越中原各派之势。他若心存济世之志，能迷途知返，以苍生为念，自是最好；但若仍如搅乱聚义山时那般行事，只怕将来会成为另一个血刀门，甚至犹有过之。”
他让杨晋一平复心情，便叮嘱他躺回木床，想让他亲耳听听杨振南承认自己所说的这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