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五十章 火墙
南极仙翁在云端俯身看着躺在地上痛苦万分的火狐狸，难过地闭了闭眼睛。他心疼极了，这可怜的小狐狸，到底要经历多少苦难才能将身上的妖气去除？她受的苦实在太多了些。但是历劫就是历劫，谁也不能帮，谁也不能替，这一关还是得要她自己去渡过。
南极仙翁将刚刚炼好的一颗仙丹送到了狐狸的嘴里，帮她服下。接着千里传音：“孩子，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你的师尊南极仙翁。”
令狐鲜艰难地睁开眼睛，看着天上云朵背后的那个影子。“师尊？师尊！我……我想起来了，我是狐小仙！我是灵狐族，和四哥狐夏夏一起离开家下山游历，后来认识了单小虎，一同拜在昆仑山风羲涧南极仙翁门下。”令狐鲜睁大双眼，赤红的狐狸眼睛似乎有一股能把人心魄摄入的能力，此刻的令狐鲜已经想起了全部，自己为何下界历劫，为何会忽然变成人，忽然又变成了狐狸，自己的前几世经历过往，自己的师尊和同门师兄们，还有自己的灵狐一族……
她悲伤地问师尊：“师尊，我刚才真的快控制不住自己了，我有抑制不住的冲动想要吃掉拓跋晟。我想吃掉他、想把他挫骨扬灰、我恨他入骨。他虽然是人类，但是却比妖魔还要狠毒恐怖，他会杀掉全城百姓的，我把他吃掉不正是为民除害，难道这做也是错了吗？”
师尊一脸悲悯地看着令狐鲜，又看看地上平凡的人类，摇摇头说：“小仙，任由仇恨侵蚀你的心，只会让你堕魔。况且这一城百姓你救得了一时却救不了他们一世。无论如何，这一世的人类自相残杀，一个部落会侵占另一个部落，一个国家会毫不留情地灭掉另外的国家。人杀人，人吃人，这就是他们这一世人间的劫数。你无法扭转，这是天道轮回，造化使然。”
“不，不，我不相信。上一世我是胡苍苍的时候，玄墨就跟我说过类似的话。可是我们明明有能力保护弱小的人类，为什么就对他们不管不顾呢？哪怕，哪怕能救一两个人，我也不想他们就这样白白等着受死啊！”
“小仙，你现在能救得了他们，可是未来呢？今天就算丁零族的百万铁骑被你阻挡住了，下一次又会是谁？你如何抵挡？小仙，你听我说，你吃了为师炼化的仙丹，可以帮你清除一部分妖毒，可是你现在已经中毒已深，再不尽快将妖气净化干净，你就会陷入魔道。你……”
南极仙翁有些说不下去了，他顿了顿，还是艰难地继续缓缓讲道：“此刻你必须做出选择，或者是变成妖魔，或者是点燃自己的三昧真火，炼化全身妖气。小仙，这也许就是你自救救人的最后办法了，将羽孙留下的余孽炼化，还有将这些无辜枉死、罪孽深重的灵魂洗涤。”
“师尊，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为重义耳。我知道我一个的力量单薄，但我会尽全力试一试。况且，师尊，我虽然现在外表回到了妖兽的形态，但我不是妖了，我是一个人，我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人不应该只有外貌皮囊，还得有颗干净纯粹的心。
之余您所说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之说，徒儿以为纵然我现在救了全城几十万军民，也许未来某一天他们依旧逃不脱命运的审判，那我也不后悔此刻的决定。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保护了我应该保护的人们。”
说罢，令狐鲜凝神聚气，开始炼化自己的灵珠，用自己的身体当作燃料，催生三昧真火。她念诀施法，将自己化作了一道绵延几百里长的火墙。这火墙熊熊燃起，高达数丈，无论是人是兽都会被热浪灼伤无法逾越。地上与地下的蜘蛛小妖们悉数被消灭，已经断气的拓跋晟被三昧真火瞬间点燃灰飞烟灭，令狐大嫂以及那些被砍头的奴隶们，肉身也都纷纷化作齑粉，再不见丝毫痕迹。然而，他们的灵魂则在三昧真火的作用下得到净化，究竟是重归六道轮回，还是打入十八层地狱，就全看他们的造化了。
南极仙翁眼看着自己最小的女徒弟遭受如此巨大的痛苦，他的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极力地隐忍着不能掉出来。对于眼前的这个孩子，南极仙翁既心疼又欣慰。如此看来，狐小仙的历劫飞升成功指日可待，她果然是那个拥有干净、善良、美好七窍玲珑心的天选之女，只不过再忍忍，都再忍耐下，再有一世她就可以有机会褪去妖气成为仙者。要扛住啊小仙！师傅等着你！
无论是密布的乌云、骇人的雷电，还是妖魔现世天降神仙，直至气势汹汹的一道百里火墙横亘在草原之上。丁零先锋营的幸存者无论是人类还是动物，全都吓得魂不附体四散逃窜。十几里之外的百万丁零大军，远远地就看到了天降异象，以及这根本逾越不了的火墙，的确被狠狠地震慑住再也不敢轻易向前迈进半步。
丁零部落的首领，丁零王拓跋哲远远地看着燃起熊熊烈火的丁零前锋营，知道自己的大儿子拓跋晟，是不可能活着回来了。他手指的关节攥得泛白，但他明白无论是损失一个最得力的儿子还是丢掉了一个最能威慑其他族落的大巫师羽孙，他们丁零部都需要遭到了重创，必须从长计议了。然而丁零族人一向骁勇凶悍，他不会轻易放弃南下征服中明国，抢夺他们的粮食物产还有他垂涎已久的黑金。
“这笔账，还没完！撤退二十里安营扎寨！”拓跋哲向身后的百万大军一声令下，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就在令狐鲜化为火墙后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欧阳重骑着赤焰到处寻找令狐鲜的踪迹，他凭着直觉与刚才声音的方向找到了这一处。他顺着火墙跑了一趟又一趟，身上的衣服被燎了，头发被烤焦了，甚至他的皮肤被烫出不少水泡，他都全然不管不顾。他没完没了地大声呼喊着令狐鲜的名字。他想要找到她，他想要她回来！
“令狐鲜！令—狐—鲜—！你在哪？你快出来！令狐鲜我回来了！我是你的欧阳重，我回来了！求求你快出来！令狐鲜！”
赤焰任由坐在身上的欧阳重发疯，它清楚这火墙是谁。它流着眼泪，慢慢地停下脚步，跪倒在地将欧阳重放了下来。欧阳重不明所以，他从来舍不得打赤焰，而此刻他使劲抽打着自己的爱马，大声怒吼着：“你起来！赤焰！你快起来带我去找令狐鲜！你为什么要停下来？”
赤焰被欧阳重抽得皮开肉绽，但它依旧温柔地用头蹭了蹭欧阳重的手。欧阳重抱着赤焰大哭了起来，他好像觉察出了什么，但是他不想承认眼前的火墙到底是谁？
赤焰悲伤地安慰着欧阳重，然后突然起身奋力奔进了熊熊烈火之中。它要去找两样东西，这是它能为令狐鲜与欧阳重这两位挚友做得最后的事情。
吃惊的欧阳重想冲上去把赤焰拦住，怎奈赤焰跑得太快，而那火墙灼热，完全靠近不得。不到须臾时间，赤焰满身是火地冲出来，欧阳重脱下披风使劲给赤焰扑火。此时，满身烈火的赤焰，正如它的名字一样，俨然成为一团赤色的火焰。它高昂着头颅，扬起两只前蹄，大声嘶鸣，那鸣叫声不是痛苦的哀嚎，而是与尘世最美好的一切告别。嘶鸣过后，赤焰重重摔倒在地，化成了灰，随着一阵风飘散，回到了它本该属于的天庭。作为天马它偷跑下界，认识了欧阳重和令狐鲜两位好友，赤焰此生无憾。
欧阳重悲痛地看着赤焰在自己的眼前死去，他想抓住那阵飘散的烟尘，可是他什么也抓不住，目送着它飞升上天。欧阳重慢慢地向前走了几步，看到了一颗烧得通红的桃核哨和那把天庭宝剑。他认识的，那都是令狐鲜以前寸步不离的宝物。他其实明白身边的火墙究竟是何物，可他不愿意相信。欧阳重颤抖着双手，轻轻捡起桃核哨，瞬间，他似乎听到令狐鲜的声音，在火墙里对他轻轻低语：
“重，对不起，我先走了，你要好好活下去。我原名叫狐小仙，来世我们再见。下一次，我一定不会再把你从我身边推开。”
欧阳重手里拿着那桃核哨，面对着火墙大声呼喊着令狐鲜的名字。
“令狐鲜！你等等我！你等等我！”
他想冲进火墙和最爱的姑娘同赴黄泉，却被一阵清风吹起，送到了距离火墙更远的地方。天上的南极仙翁千里传音对他说：“欧阳重，我乃南极仙翁，狐小仙的师傅。此世你的使命还未完成，历劫尚未结束。小仙她，为了中明国和北望城的军民将自己化成了火墙，这火墙足可以阻挡丁零军队一个月的时间。你莫要辜负了她的苦心与牺牲。快快回去救人逃难吧！”
眼泪在欧阳重脸上不断流淌，但他明白，他不可以浪费掉令狐鲜为全北望城争得的时间。他必须回去组织全城军民南迁。这是令狐鲜留给他的责任，也是他必须完成的任务。令狐鲜、赤焰，他们都走了，只剩下他一人在这个世上继续完成属于他自己的使命。
欧阳重拿着令狐鲜留给他的桃核哨和短剑，深深地看了一眼天上的云，又依依不舍地看了看这气势恢宏的红色火墙，转身迈着沉重的步伐艰难地离去。
没有了赤焰，欧阳重从一开始缓慢地走着，每一步如同千斤，每一步都好像要将他的心彻底撕碎。他从艰难踱步到加快脚步跑了起来，再然后他开始发了疯地开始在草原上飞奔。好像这样拼命地跑，泪水与汗水就能不分彼此肆意流淌；好像这样拼命地奔跑，才能抒发和缓解郁积在他心中的万般苦痛。
欧阳重一边奔跑着，一边头脑渐渐放空起来，他的身体好似机械一般自顾自地向着北望城的方向行进，而他的思绪则飞到了九霄云外。他整个人变得迷梦如幻坠入梦境之中。他觉得自己好像不再是个人，而是一条正在御风飞翔的龙，有黑如墨玉的鳞甲，有绿如翡翠的犄角。他飞得很快，好像要飞向一个很重要的地方，好像要回到什么人的身边。他很着急地飞啊飞啊！可还是觉得不够快。他恨不得只要一眨眼就能飞到那个人的身边。但是那个人是谁？他却没有具体的印象。直觉中总觉得那个人在一棵开满鲜花的树下等着他，朝着他的方向盈盈地笑着，张开双手准备将他拥入怀中。
终于，终于。
欧阳重如山谷中旋转的清风，飘浮着，旋转着，毫不迟疑地落在树下，安静又踏实地与这个等了他许久的人相依相拥。他在她的身边那么心安，那么幸福。对方的怀抱如此温暖，他贪恋她身上的香气久久不肯释怀。
对方从欧阳重的怀中慢慢挣脱出来，双手抚摸着他的脸，是她，果然是她。这个一直在等他，无论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一直陪伴着他的那个人，就是令狐鲜。
无论是狐小仙、胡苍苍还是令狐鲜，总之不论眼前这个女孩子是怎样的样貌，怎样的身世，怎样的姓名，欧阳重都知道，她一直是在等着他的那个人，那个魂牵梦萦的人。
欧阳重不愿意从幻觉中醒过来，他宁可从此陷入梦魇不复醒，只愿与令狐鲜长相依。然而桃核哨被身边的风吹响，奏起幽幽哨声，这哨声只有他和令狐鲜才能听得见，他被强迫地从幻觉中召回现实。那曲调正是当年倪重在昆仑山上吹给狐小仙的，也是欧阳重在城墙上唱给令狐鲜的。那是他们之间共同的歌，也是他们几世情缘相互纠缠、交织、聚散不定的命运主题曲。
失去心中挚爱的欧阳重听着这熟悉的曲调，痛苦地一边奔跑一边在草原山谷中大喊哀嚎。他低吟着那首诗，似乎只有这样的方式，才能告慰他最重要的两个朋友。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